新来的民工张明亮被十三哥安排去开搅拌机,具体工作就是把水泥黄沙按比例倒进搅拌机,再开动电闸搅拌成混凝土,然后由李包产一帮人用小推车运到升降机上。
这是个轻松活,一般人干不上的。不知张明亮用了什么手段得了这份快活差事,这活的关键是要注意安全。十三哥说他曾经在别的工地上见过民工掉进搅拌机,骨头都绞碎啦。他一再叮嘱张明亮要时刻牢记安全第一,做到警钟长鸣。
张明亮干活很谨慎,每次开启电闸时都不让人靠近搅拌机,每天收工前还用水龙头把搅拌机冲刷干净。十来天下来,他就干得利利索索了。十三哥看在眼里也很放心啦。
刘文化就没那么幸运了,干的全是重活。他被十三哥安排去拉砖,因为他说他只会拉砖,也特别喜欢拉砖。但他拉砖有时都会拉错地方,经常被十三哥骂得狗血淋头。但他也从不生气,只会嘿嘿傻笑。有时他也被派去卸水泥,别人每次只能抱一袋,他却是一只胳膊夹一袋,走得脚下生风。
十三哥虽然嘴上骂他,暗地里对他也很关心。比如卸水泥时总逼他戴上防尘口罩,怕他喝了水泥灰。还嘱咐桃儿打菜时多给他来点肥肉片子。张明亮天天也把自己碗里的肥肉挑给他吃。
刘文化每天两顿肉吃得心花怒放。再说了,桃儿的红烧五花肉做的可是一绝,红彤彤亮晶晶,佐料也放的非常齐全,快出锅时再放上切成段的蒜苗儿,又解馋又不腻人,她都是跑到郊区的小镇上买的黑猪肉,她说黑猪肉香。
刘文化说在他们老家,村长家也不能天天吃肉,这就是天天过大年呢。他吃得开心,干活也很撒欢。谁让他帮忙都去,从不叫苦叫累。有的民工就说他小时候脑袋被鸡踩过,憨了。
刘文化没文化,却对电视很痴迷。每天吃过晚饭嘴一抹,就跑去看电视啦。
十三哥天天晚上都在工棚门口放电视。电视里的人笑,刘文化就跟着笑。电视里的人哭,刘文化就跟着哭。有时都哭出声来,“哞哞的”像牛叫。
有段时间电视里正重播电视剧《大清格格》。刘文化看到老嬷嬷拿针把紫薇扎得死去活来,可把他哭坏啦,鼻涕一把泪一把的。
二蛋都被他哭烦了,奚落说:“刘文化你还让不让人看啊?你这不是折磨人吗?”
刘文化哭着哭着就哭迷糊啦,顺手把鼻涕抹在了二蛋的肩膀上。二蛋一下火啦,蹿起来要打刘文化,幸亏被张明亮拦腰抱住。
十三哥把电视关了,说再吵就不放了。接着又骂刘文化:“你狗日的一点都不憨,鼻涕朝别人身上抹,咋不朝自己身上抹咧?抹在自己裤裆上多好,不知道还以为你性欲强‘跑马’咧!”
民工们听了顿时笑得东倒西歪。刘文化看到二蛋笑了,也跟着破涕傻笑起来。
于是风波平息,十三哥接着放电视。
这一天,张明亮为了感谢十三哥和李包产对他的收留之情,要请两人去喝酒。可十三哥抽不出空,工程老板要请建委的人吃饭,他得去陪酒。
张明亮只好请了李包产,顺便把刘文化也捎上了。刘文化一听要吃席,立马欢天喜地,只盼着赶快收工,板车都被他推成了风火轮。
晚上收工后,三个人都换上了最干净也最能穿的出去的衣服,谈笑风生地出了工地大门。
离工地不远的公路边有个私营加油站,加油站东边是个烟酒摊,西边有个小饭馆叫司机之家。此处为城乡结合地,人员流动少,饭馆的生意也比较清淡。来吃饭的大多是过路的货车司机,要不就是加油站的工人,到了晚上,客人更是寥寥无几。
他们三人在司机之家坐下来。张明亮让李包产点菜,李包产不好意思,说顺便吃点就好了。张明亮就顺便点了几道菜,两凉两炒外加一道红烧蹄膀,正中刘文化的下怀。
张明亮喝酒很豪爽。他冲着李包产端起一个满杯:“谢谢兄弟匀我一床被褥,我敬你一杯!”说完脖子一仰,先干为敬。
李包产挺佩服张明亮的酒量,那可是二两酒的杯子呢。他说:“谢啥,都是出来打工的,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咧。”
“唔,唔,那可不。咱村长也说呢,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刘文化嘴里嚼着肉,说话含混不清。
张明亮和李包产看看刘文化大口吃肉的傻样,忍不住笑了。
“喝酒,喝酒。出门靠朋友。”三个人共同举杯,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气氛非常亲热。
不一会儿,三个人又聊起家常。张明亮话不多,李包产问他家里啥情况?老婆在家做什么?孩子多大了?张明亮简单应付了几句,脸上还露出些许犹豫。李包产听得很模糊,也就不往下问啦。
刘文化两杯酒下肚,话就捂不住啦,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情况。他说他爹早就过世啦,家里还有娘和妹子。他在老家相中个对象叫黑妮,可黑妮娘嫌他家穷,不待见他。他这次进城打算干上三年两载的挣钱回家娶黑妮。还说村长都下了保,只要他刘文化能给黑妮家挣回一万块钱,让黑妮哥从山区买个媳妇,黑妮就跟他成亲,黑妮还说要给他生三个娃。可村长反对说,生恁多娃给他屎吃呀?咱家乡太穷啦,要少生孩娃多栽树。
刘文化不识字,口号说的一套一套的。李包产和张明亮听得哈哈大笑。
李包产问:“黑妮长得俊吧?”
刘文化说:“那还用问吗?村长都说黑妮长得像戏里的花木兰呢。花木兰你们知道吧?闺女替爹当兵的,咱河南有名的梆子戏。不信你们看。”
刘文化从口袋里掏出个瘪瘪的钱包,里面夹着一张照片。李包产和张明亮忙凑上去细看。
照片里的黑妮长得粗眉大眼圆脸盘,额头剪着齐刷刷的留海,穿了件大花衬衫在上海外滩的布景里笑容灿烂。那笑容纯真亲切,没有一丝矫揉造作,让人很受感染。
李包产和张明亮都夸黑妮长得俊。刘文化就更得意啦,他让两人再看看照片的背面。原来照片背面歪歪扭扭写了一行字:文化哥,俺等你回来取(娶)俺,坚决不变心!牛黑妮。字体像小学生手笔。
李包产和张明亮都为刘文化高兴。看样子黑妮是个重情重义的姑娘,刘文化真是傻有傻福。
三个人一高兴,不觉意就把两瓶白酒喝光啦。张明亮又要了一捆啤酒,说要喝个痛快。
李包产一瓶啤酒下肚感觉小腹发胀,有些尿意。他去敲卫生间的门,里面回应一声女人的咳嗽。他只好出门去加油站的公厕解决。
两个人左等右等就是不见李包产回来。刘文化说:“这家伙一泡尿撒得真长,够和一袋水泥了。”
张明亮说:“你先喝着,我去看看,别是喝多趴厕所里了。”
张明亮刚出饭馆大门,就远远看见李包产在烟酒摊上被两个男人推来搡去,边上还有个女人对李包产指指戳戳的。他赶紧跑上前去。
“怎么回事?咋还动起手了?”张明亮忙把李包产挡在身后。
两男一女上下审视着张明亮。
女人问:“你是他什么人?”
“我是他哥。”
“你问他自己是咋回事吧,喝得跟烂泥似的。”女人看上去很恼怒。
李包产苦着脸支支吾吾讲出了事情过程。
原来这女人是烟酒摊的老板。李包产在加油站的厕所撒完尿后,在烟酒摊买了两包10元一包的黄山烟,其实他不会抽烟,也是第一次买这么贵得烟,想给张明亮和刘文化抽的。谁知他付过钱从女人手里接烟时,稀里糊涂就把柜台上的两瓶酒碰到地上摔烂啦,而且是两瓶文王贡酒,一百元一瓶呢。
女人拿出进货发票让李包产赔钱,李包产说身上没带钱。于是就过来两个男人自称是女人的弟弟,对李包产推来搡去的。
张明亮一下就听明白了。他弯腰捡起一瓶摔烂的文王贡酒,酒液从纸盒里漏了出来,香味扑鼻。他撕开纸盒,“哗啦”一下把烂玻璃瓶倒了出来,又仔细拧了拧带防伪标记的酒瓶盖。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看好了没有,赶快赔钱。”两个男人不停催促。
张明亮不说话,再一次打量着两男一女。虽说脸上带着微笑,目光却锐利如刀。两个男人都穿了黑夹克衫,二十岁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