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平君收拾妥当后方至荣禧堂见客,见史长君正端茶啜饮,便道:“大哥哥久不见我,今日怎的有兴致来我府上?听闻鼒哥儿已经议定下个月娶亲,大哥哥该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才对,怎得看上去这般憔悴?”
她与史长君乃是一母同胞所生,但长相上一个肖父、一个随母,故而容貌上两人并不相像,就连脾性都迥异非常,可这并不妨碍两人的感情,史平君年幼时便总是“大哥哥长大哥哥短”,长大后更是事事上心,而史长君也总把自己这个妹妹放在心上,当年还曾上门和贾代善打过一架,只为给她撑腰。
直到后来闹出史鼒的事情来,才使得兄妹两个离了心,长久不曾见面了。
“妹妹何苦拿话刺我。”史长君如今年岁不过四十出头,却满面沧桑,须发皆白,已是垂垂老矣,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如今诸事都妥当了,我也厌倦了这京都繁华,不日便回金陵去了,此一去,我等兄妹二人今生只怕再不能相见,还望妹妹看在往日情分,对鼒儿多看顾一二。”他抬眸看向史平君,眼中满是怅然之色,“平君,我知道鼒儿当年说的那番话伤了你的心,可他到底是你看着长大的,那年你才议定亲事,鼒儿呱呱落地,你欢喜得不行,恨不得日里夜里都抱在怀里,反倒对鼐儿淡淡的,人人都说这是你们姑侄俩的缘分,旁人比不得。如今,他痴如稚子,除了雨瑶外,便只记得你这个姑太太,嘴里时常念叨你,你生气不去看他便也罢了,好歹把他记挂在心上,别让侯府里的那群孽障欺负了他。”他满眼哀求,只盼着史平君能够点头。
“既是这般放不下,为何不带他一道回金陵去?”史平君轻叹道,“祖宅那边一向有人看守打扫,不如就此分家,你将鼒哥儿带在身边,精心照顾几年,或许这痴病也就好了。京都风云诡谲,侯府又是个事儿堆,你把他留下,保不齐哪天人就没了,还不如舍了侯府的富贵,一走了之的好。”
史长君却是摇头,声音里带上了几分哽咽:“妹妹,为兄怕是时日不多了。”他禁不住咳嗽两声,“这些年家宅不宁,为了保全侯府上下,我已耗尽了心血,如今只想回金陵修养生息,日后若是去了,也算是落叶归根。老二他……鼒儿太过纯善,心无城府,侯府交给他或许也支撑不了不久,老二实在是个有心机有手腕的,由他继承爵位或许也是件好事,如今他已得偿所愿,念及手足之情,到底是不会赶尽杀绝,否则御史台的状告便够他吃一顿排头了。”
“好好的,怎么会时日不多?”史平君微微惊了一瞬,凝眸看他,结果却是让她沉默下来。
将死之相,寿数所剩不过一年半载。
史长君无力地扯了扯嘴角,试图露出一抹宽慰的笑意:“命该如此,强求不得。”他深深地看着史平君,陷入回忆,“尤记得那一年,母亲摆了桃花宴请要好的几位夫人到府叙旧,你淘气不肯午睡,便跟着在园子里玩闹,结果一个错眼就跌进了湖里,呛了好几口脏水不说,连头都被钉子碰破了,我忙慌慌将你抱上来时你已满头是血,母亲吓得昏死过去,众人都说你经了水,又冒了风,只怕是命数尽了,谁知沉沉烧了四五日,你竟好了,不过鬓角处留了一道疤。”他眼中带上几分笑意,“得亏是跌了那么一遭,醒来后你竟将往日的淘气都改了,正经像个姑娘家起来,母亲还戏称说是因祸得福。”
史平君有些晃神,眼前突兀地闪过几个零碎的画面,而她不知道的是,手腕上的石镯轻轻闪烁了两下。
这晚,史平君心绪不宁,怎么也无法入定,索性歇一日,沉沉睡去。
梦里天雷阵阵,雷光隐匿在重重黑云之后,正是她结丹之日,只是她心有牵挂,道心不稳,眼见这雷劫就要击碎修为,千钧一发之际,她挥剑斩断情丝,断去七情六欲,连同执念一并舍去,方才安然渡过此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