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阴霾一片,寒风从山谷间刮来,活像是一阵妖风,吹得人瑟瑟发抖!灵堂外面,白雨点子像是铜钱一样哗啦啦不停,一直从凌晨持续到现在!孙玺站在灵堂门口,披麻戴孝,头上绑着白带,穿着一双布鞋,眼见这雨是停不住了,他转身对灵堂里哭丧的人喊道:起灵!
孙玺的破音在山岗间久久回荡不息!
冥岳教主已经仙逝三天了,但整个白莲教依旧沉浸在悲伤之中无法自拔!随着孙玺一声令下,几个白莲弟子上去将棺材抬起,由孙玺带领着离开了灵堂!
外面又是刮风又是下雨,山路泥泞,天色昏暗,仿佛是世界末日一般!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就像是山间的一条白练,婉转不绝!和珅穿着素袍跟在后面,眼看冯霁雯跟赵雯冻得嘴唇发青,他又不能拿着伞给她们撑雨,于是他暗中拉住了她们,说道:你们就在灵堂里候着吧!那里也需要人帮忙!
赵雯摇了摇头,斩钉截铁道:不!我要去!
冯霁雯裹紧了衣服,这隆冬的冰雨淋在身上就跟酷刑一般,她回头望了一眼灵堂,对和珅说道:那你小心些!
和珅目送冯霁雯回到灵堂,又对一旁执意不肯避雨的赵雯抱怨道:你都在灵堂三天没合眼了!这风雨一淋,我担心你的身子啊!
赵雯本想埋怨和珅不明事理,教主之死堪比天塌地陷,他们受过教主恩泽的人又岂能贪图安逸!不过她看到和珅只关心自己的身体,又觉得心里暖暖的!
赵雯摇头说道:我晓得你的好意!可教主受过苦、受过的难比这风雨胜过千倍百倍!我既是白莲弟子,就是受过他的恩泽,只要天未裂,地未陷,我就得跟所有的白莲弟子一起送他入土为安!
和珅顾不得自己冷得直哆嗦,他将外套脱下来披在赵雯的身上,冷哼道:知道了!知道了!
送葬的队伍徐徐来到后山山巅,几个抬棺弟子喘着粗气,汗水跟雨水黏在一起!这山路湿滑,而且天气恶劣,他们要是不打着十分精神走路,只怕一滑就得人仰马翻!而孙玺走在前面,他一面撒着纸钱,一面高声疾呼:魂兮归来终逝去,雨兮飘摇终复晴!大国塞途需良臣,吾主折戟为清明!
众人闻声落泪,只念冥岳教主的生前功德!而李尛在一旁掩泣道:尘归尘,土归土!教主你一路走好!俺没读过书,说不出孙玺那般中听的话,俺只能说一句,俺的心里跟他一样!
孙玺暗自鄙夷李尛,心道你缠着自己干什么!为了跟李尛撇清干系,孙玺又高呼道:斜风雨,凝思念!雨落山外雨声绝!一杯酒,散尘缘!今宵明月为君寒!教主啊,你走好哎!
李尛扯住孙玺的袖子,哭道:俺也一样!
孙玺有火气了,挣开李尛的手,喊道:山绝水断不须归,敢问沧海明月,吾主取义天下安?莫不是!风尘八百里,何处广厦庇士寒哎!
俺的也一样啊!
孙玺死死捏紧纸钱,咬紧牙,心中大骂厚颜无耻!你李尛写不出诗来悼念教主,你自个儿找人写几首,再不济背几首古诗也罢,干什么我念几句你跟一句!
孙玺不念了,沉着脸走在前头,连撒纸钱力道也大了几分!只是这纸钱被孙玺的内力覆盖,以致离他三丈而不被雨水打湿,孙玺看着满天纸钱,在心中默默道:冥岳,我跟李尛是辜负了你!但我们给你抬过棺,撒过钱,也算对得起你了!你收敛天下难民而不聚财,而不建军,我们迟早得死在朝廷手上!你有大义,我无妇仁!
在后山山巅,一个巨大的石台被雨水打磨光滑,和珅愣住了,他可从不知道后山上还有祭台,只见祭台上堆满了柴薪,纵然雨水淋湿,但煤油的味道还是让人觉得刺鼻难闻!在祭台四周摆放着十八躲巧夺精工的石莲,每一朵石莲上都有一个面朝祭台的落泪观音!和珅愣住了,世人都求死后全尸,即便是大祭司也能土葬,为何最为尊贵的教主得被挫骨扬灰?
和珅向马弎铜询问,马弎铜鼻子又一酸,说道:诸生皆有业障,唯有业火能消!自初代教主以来,所有白莲弟子的业障都由教主背负,所以他死后必须用火焚烧!教主大德,白莲弟子终生无以为报!
和珅弄明白了,这就跟签合同一样,你为我卖命,我替你还债!不过和珅向来不信神佛,他信命,而命由己控!神佛纵然手脚通天,又怎会在意蝼蚁喜悲!就好比是山间扫地不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的佛士,他们也只知由己心生怜,而不知由他心生欢!神佛高高在上,又怎取悦畜牲?
冥岳的棺材被抬到祭台上,所有人都跪于地,再三磕头!然后由孙玺喊道:教主升天,圣火相随!
众人起,泪满襟!一个人白莲弟子点燃了火把,递给了孙玺,孙玺又递给了冥玄,说道:去吧!送你爹最后一程!让他瞑目黄泉!
冥玄啜泣着走到祭台边上,将火把扔在柴薪上,大火瞬间腾起,犹如酷暑骄阳!冥玄感受到了滚滚热浪!他突然掩泣痛哭,恨不得对着他爹的棺材咆哮!为什么你要死得这么早?为什么你没能继续撑着这片天!我为了你的心血屈膝入赘!你的心就不痛吗?
孙玺拍了拍冥玄的肩膀,将他从大火边上拉了回来!火舌冲天,光芒照耀山谷!大雨滂沱,漫天阴霾!燃烧冥岳的火就像是末日里的一道光!
段涯明一人独坐在达明楼的楼顶上,他望着后山山顶的熊熊火焰,任凭雨水飘摇,淋湿他的发髻!刺骨的冷袭来!他望着天空,仰天长叹: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我能做的都替你做了,不能做的,我也替你拼了!你倒是爽快,眼睛一闭了事!
段涯明从怀里掏出一柄匕首,突然刺进自己的心脏,他依旧满脸带笑,浑身不动!鲜血浸染他的衣裳,混合着雨水从屋檐滴下来,他望着山巅的那团火,仿佛看见了冥岳在跟他招手,让他一共升天!但段涯明笑着摇了摇头,闭上了眼睛!
刺骨的冷袭来!将段涯明拖入到漆黑的深渊之中!
一个白莲教的弟子从达明楼下经过,一滴血水淋在他的脸上,他抹了一把脸,只见满手猩红,顿时吓了一跳!达明楼上除了段涯明还有谁!那弟子脑皮绷紧,立刻顺着楼梯跑上了楼,等他穿过阁楼爬到楼顶上,看到静坐在雨中不懂的段涯明,他扑通跪在屋顶上,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冥岳的尸体被大火吞噬,而孙玺等人听到山下的惨叫声,顿时对望一眼,往山下冲去!一些弟子纷纷要跟随而去,李尛突然怒喝道:都给我守在这边!下面的事情我们会处理!
和珅本想一同离开,奈何只有孙玺、李尛和白鹿婆婆三人踏空而去,他若执意跟在后面,只恐太过突兀,日后被人诟病不尊教主,于是只能放弃!等到冥岳教主的火葬仪式结束,所以的弟子再一次向冥岳跪拜,数千人齐声高呼‘白莲现世,风调雨顺,入我白莲,与世长存!’然后顺着山路慢慢离开!
就在这时候,山下有一人突然跑上来,歇斯底里的大喊道:不好啦!段涯明大祭司他!他自杀啦!
数千白莲弟子顿时哗然,而和珅瞳孔放大,一个箭步往山下冲去,赵雯看到后大喊道:冯霁雯!山路滑!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和珅在心里歇斯底里的咆哮!孙玺跟李尛都在山上送丧,白莲教根本没人打得过义父!一定是谣言!一定是谣言!
和珅突然脚一滑,摔在了泥坑之中,但他忍着疼痛爬起来,来到了达明楼!楼外虽然有不少弟子,但大多数人还在山上,所以和珅纵然满身淤泥却依旧能够进去!他走到里面,只见他义父已经被抬到了大堂中央的地板上,他脸色苍白,胸口鲜红,而嘴唇灰青,显然是死透了!和珅脚一软,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孙玺跟李尛两个人坐在高堂之上,对于死去的段涯明没有半点敬畏之意,两人沉默不语,似乎心怀鬼胎!这时候,最先发现段涯明尸体的那个弟子被人扶着走了进来,他浑身湿透,脸色白如纸,两腿不停发颤,一看到两个大祭司,他立刻跪在地上哭诉道:两位大人,段涯明大祭司真不是我杀的!我只是碰巧从达明楼下经过.......
孙玺冷哼道:得了!就凭你这三脚猫功夫,你就算再练十年也摸不到段涯明的衣角!我问你,你发现他的尸体的时候,真的只有他一个人坐在楼顶,而且胸口上已经插着这把匕首了?
那个弟子连连磕头,说道:没错!没错!段涯明大祭司就坐在屋顶上,浑身被淋湿,胸口插着一把匕首!
孙玺突然笑道:你知道段涯明大祭司为什么要短见吗?
那个弟子愣住了,半饷不知如何回应,而孙玺又看着四周的人,问道:你们又知道吗?
无人敢回应孙玺,这明摆着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突然,孙玺站起来用手点着段涯明,大怒道:因为教主并非是练功而死,而是中了七蟾毒!而下毒的人,就是他!段!涯!明!我跟李尛大祭司早就察觉到了教主的异样,而教主也私底下跟我们讲过,说这个段涯明貌似忠心,实则奸诈,两个月前,他趁我跟李尛大祭司不在,特地给教主老人家递了一杯茶水,教主用过之后,从其大病不起!
李尛站起来,怒道:没错!孙玺大祭司句句属实!只是教主身中剧毒,为了苟延残喘而不得已耗尽毕生功力排毒,从此功力大降,而我跟孙玺大祭司武艺不精,导致整个白莲教都无人是段涯明的对手,所以我们只能选择暂时蛰伏起来!但我们没想到的是,教主死后竟然不惜用余威撤去段涯明大祭司一职,更让我们没想到是,段涯明他竟然畏罪自杀了!
真是可恶!卑鄙!无耻!下流!李尛说到激动处,忍不住破口大骂!
达明楼的弟子虽然气恼,但依旧半信半疑,段涯明大祭司是一个怎样的人他们都明白,这么多年来,段大祭司一直默默帮教主打理教务,同时周旋孙李两家,从未有谋反之意!而且段涯明已是垂死之人,又膝下无子,他根本就没理由篡逆啊!
李尛看到下面的弟子依旧狐疑,不由得急得满头大汗!而一旁的孙玺冷笑一声,心道这李尛就这点花招也敢出来混江湖!这时候,孙家的几个带刀弟子从门口冲了进来,和珅被推搡了一把,差点摔在地上!
为首那个孙家弟子拿出一个七彩扳指,在大堂上跪下说道:回禀大祭司,这是在段涯明的竹楼里找到的!我才找人验过,这扳指外面裹着一层薄粉,正是教主所中的七蟾毒!
孙玺拿过扳指,轻轻嗅了嗅,突然将它摔碎在地上,大怒道:在哪找到的?
那个人肃穆道:在一块地砖下面!若非我机警,要是换成别人一辈子都别想找到!
孙玺突然流下泪来,他双手震颤,对那些白莲弟子哭诉道:你们看看!你们看看!这就是段涯明!这就是白莲教的大祭司!心怀不轨!狼子野心!你们还记得白莲劫那日吗?他误以为教主死了,又不许我们回到甘肃,其谋反之心昭然若揭啊!各位!你们要是再不醒悟,教主就是死了也不瞑目啊!
和珅气得双眼通红,浑身发颤,他只感觉一股热血堵在了脑子里出不去,正当他跨出去要找他们算账的时候,孙玺猛地看着他,那狡猾而阴险的面庞像一盆冷水浇醒了和珅!孙玺看到狼狈不堪的和珅,把他从下面拉到中间,说道:你就是白鹿女的孙女婿吧!我刚才看到你跨前一步,你可是怒上心头,恨不得将此乱贼千刀万剐?
和珅握紧双拳,咬牙切齿,突然,他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他没胆子拿玄铁笔捅死孙玺!他不敢!也不能!孙玺跟李尛一愣,狐疑这小子是怎么了?只见和珅强忍着悲痛,一口痰吐在段涯明的脚边,骂道:冥岳教主心怀天下,功高盖世,居然被小人暗算,我恨啊!我怀念教主啊!
孙玺突然一脚踢在那个佩刀弟子的刀鞘上,只见利刃飞出,孙玺一把接住大刀,赞道:好少年!深明大义!嫉恶如仇!白莲教就需要你这样的人继承大祭司之位!虽然你摔了一跤,但只要你砍下了段涯明的头颅,你却还是——大英雄!
和珅一怔,哭声戛然而止,他看着那柄刀,颤颤巍巍的拿住刀柄,手却开始抖了起来!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孙玺竟然让他亲自手刃他义父的遗体!和珅真的慌了神,这是他的第二个父亲!他已经失去了第一个父亲!他又怎么对自己的义父下毒手!这时候,孙玺忍不住问道:冯公子,你不是恨他吗?所以就该由你来砍下这一刀为教主报仇啊!你若不砍,谁还能为教主复仇!
砍!砍!砍!孙李两家的弟子顺势大喊,那些本来还茫然无措的白莲弟子顿时被带动情绪,化悲愤为力量,高举拳头,一齐声讨地上的段涯明,对着和珅大吼道:砍!砍!砍!
和珅颤颤巍巍的走到段涯明的身边,慢慢举起了手,将大刀对准了他的脖子!和珅不停地哆嗦着手,汗水浸湿他的衣服,他嘴唇发白,突然,他抬头看着孙玺跟李尛,这两人就像是洞穴里茹毛饮血的狐狸,他们突然瞪大了铜铃般油黄的眼睛,急不可耐的露出一丝残忍的笑容!和珅猛地砍下去,又在心中悲愤道:义父啊!随是吾手,却非吾心!你老连命都能丢,又如何不能为了大义再忍忍失头之辱呢!
段涯明的脑袋被割了下来,连一滴血也没有,切口平整又光滑,只是头颅滚了出去,那紧闭的双眼也突然瞪大!和珅猛地把刀扔在了一旁儿,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他脸色煞白,眼眶泛红,胸口此起彼伏!孙玺看到和珅如此狼狈,不由得对他有了几分轻视,一个男人居然连毁尸也不敢,那日后还如何打杀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