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转了几个弯,猛然间山势一分,眼前豁然开朗,山谷中现出一片平地。溪水在这里汇成一个小潭,旁边向阳的山坡上结着几间茅屋,四周都是药圃,种满了各种花草。沈轩自去取了一把大扫帚,将茅屋里外都打扫干净。他自幼与萧璐在此相依为生,这些事情早已做得惯了。
史燕儿进得屋来,见堂舍虽然不甚广大,家具陈设也皆为粗木所制,然而摆放得井然有序,浑然不似山野乡居,壁上悬着一幅行草,笔势纵横,宛如行云流水一般,看上去颇得钟王神韵,更为室中增添了几分雅致。史燕儿驻足细观,见上面写的却是庄子的一篇《逍遥游》,后面落款“萧璐偶书”,显见乃是萧璐闲暇时所写。这是庄子的名篇,她倒也曾经读过,当下点头赞道:“所谓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萧前辈果然当得逍遥二字。”萧璐见她引用文中之言相赞,不由得微微一笑,道:“不过山居寂寞,聊以遣怀罢了。”
当下,萧璐又给史燕儿细细地把了一回脉,吩咐沈轩将茅屋收拾出一间来,以供史燕儿居住,便自去斟酌配置药物。史燕儿见沈轩在屋里屋外不停地收拾,满头都是热汗,不由得笑道:“沈大哥,多谢你啦。”沈轩双手连摇,忙道:“不用,不用......”史燕儿低着头,轻声道:“沈大哥,多谢你救了我性命。那天......那天我还打了你,当真对不住。”沈轩见她提起当初的情形,忍不住涨红了脸,道:“没有什么。其实还要谢谢你。我又不会骑马,那天如果不是你,只怕还真是麻烦。”
二人说了几句话,渐渐的便都不再尴尬。史燕儿笑道:“其实骑马也没有什么难学的,你若是想学,不如我来教你吧。”沈轩刚道声好,史燕儿却又眨了眨眼,接着笑道:“不过呢,你也需教我一样本事,这样才算公平。”沈轩“啊”了一声,伸手挠了挠头,赧然道:“史姑娘,我师父的各种本事我都只是学了一二成的皮毛,若要教你,实在是……实在是……”他连说了两个‘实在是’,却不知如何接下去。史燕儿见他一副为难的样子,便柔声道:“随便什么样的本事都可以的。”沈轩点了点头,心下暗暗盘算自己有什么本事可以教给史燕儿。其实萧璐所学很是广博,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都有所涉猎,沈轩跟随师父学医之余,见猎心喜,每一样都缠着师父学了一些,只是他年纪尚轻,又都是一时兴之所至,故此每一样都不过略通皮毛而已。史燕儿见他难决,歪着头想了想,接着道:“那日在龙门集,魏青川说萧前辈雅善音律,我见萧前辈带的那管长箫,青翠欲滴,当真罕见,想来箫也一定吹得很好。只是萧前辈我不好前去打扰。不如你来教我这个吧。”沈轩闻言笑道:“你这眼光果然厉害。那管箫据说是师父祖上用海外的异种翠竹所制,非但音色绝佳,而且坚韧异常,我师父一向爱若珍宝,从不离身,连我都极少能够拿到。”史燕儿拍手笑道:“那好,我就学这个,你可不许藏私。”说着话,便伸出手掌。沈轩也道:“好,一言为定。”随即在她的掌上轻击了三下。
史燕儿自此便在迷谷中住了下来。萧璐每日里施针用药,替她医毒疗伤。雪龙涎与蚀心草的毒性虽然猛烈,但在妙手医隐这“当世第一名医”的手下,却也算不了什么,眼见得史燕儿的伤势便一天好过一天。
闲暇之时,史燕儿便拉着沈轩教他骑术。沈轩自幼与师父相依为生,迷谷中又是人迹罕至,终是不免寂寞。少年人爱玩爱闹乃是天性,此刻有一个年纪相若之人相伴,自然心中极是欢喜。待每日做完功课,史燕儿便与他一同拉着马匹来到谷外,悉心指点他如何熟悉马性,以及腰腿如何发力,驾驭马匹。她骑术甚是精湛,教授时更是耐心,如此一来,沈轩骑术进境极快,不由得越学兴味越浓。
二人休息之时,史燕儿便缠着沈轩教她箫技。沈轩对此道原不甚精,被缠不过,只好先授她指法,然后捡了一首汉时的短曲《关山月》教她习练。不想史燕儿甚是聪慧,听沈轩吹奏了两遍,便已一丝不差地记了下来。这《关山月》原是寄托征人之思,复又感慨边塞上自古征战少人还的伤别之作,她年纪轻轻,一时还难解其中意味,但曲中朔野茫茫,却也自有一番气象。
如此过了两月有余,史燕儿的伤势渐渐已无大碍。她身体既已康复,便要沈轩陪她四处游玩。这迷谷绵延数十里长,其中景致极多,将军石、一线天、试剑峰、黑龙潭、天梯瀑......不一而足。二人并骑出行,在山水之间尽情游玩,休息时便在一起教习箫技,彼此都颇感欢愉自在。萧璐见他二人相处的很好,也从不过问。只是史燕儿在箫技上进境极快,偶尔有些疑问,沈轩答不出,还须问到萧璐面前,萧璐喜她聪慧,便也跟着指点一二。
这一日,萧璐自去山中采药,史燕儿在谷中气闷,便拉着沈轩到谷口外骑马散心。沈轩这些日子一直勤加练习,再加上史燕儿悉心指点,眼下骑术已然颇有长进。二人出得谷来,但见初冬时分,天高云淡,万物萧瑟,当下缘着山溪信马由缰,缓缓而行,口中天南地北地捡些话题闲聊,慢慢又谈到当日龙门集中初遇时的情形。
史燕儿看向沈轩,随口笑道:“那天在龙门集,你替周家那哥俩出头,我当时还有些恼你。没想到却是你和萧先生救了我性命,咱们还由此成了...成了好朋友。”沈轩也笑道:“那天若不是在龙门集上闹了这一场,你我也不会相识。倘若是那样,可当真遗憾得紧了。”他自幼僻居深山,心思单纯,想到什么便直接脱口说了出来。史燕儿闻言,脸上闪过一丝喜色,轻声道:“沈大哥,你真是这么想的么?”沈轩愕然道:“这是自然。我为什么要骗你。”史燕儿嫣然一笑,接着道:“幸亏那天你胡乱出了手。若是今日再在龙门集上相逢,你会帮我吧?”
谁料沈轩却摇了摇头,道:“此事倒是未必。”史燕儿不由得一愣,忙问为什么。沈轩道:“你手下那个姓贺的太过狂妄了,说什么突厥入主中原的鬼话,实在是让人气不过。中原武林,什么时候轮得到他们指手画脚。”史燕儿扭过头去,低声道:“沈大哥,那你觉得突厥人如何?”沈轩道:“燕儿,我时常随师父去北边采药,不止一次见到突厥人闯到中原来,到处烧杀抢掠,残害百姓。只是可惜我和师父人单势孤,无能为力罢了。若是如那姓贺的瘦子所说,突厥人还想深入中原,我虽是武功低微,却也是绝不答应的。”史燕儿听罢,不由得默默无言,猛然间在马上重重的加了一鞭,纵马向前狂奔而去。沈轩一愣,不明白史燕儿怎么好好的,突然却生起气来,连忙跟在后面赶去,口中不住地呼喊,史燕儿却只是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