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出现在盛欢办公室的时候,她正批改完作业。看着印象里向来雷厉风行的女孩子眉眼间淡淡的惶惑,盛欢有些纳罕,她坐正了身子,对着安安招了招手,朗声开口:“安安!”
安安走近,轻声地笑,忽而正了神色,谨慎地开了口:“老师,您说,什么是爱情啊?”说完自己先没忍住笑了,“好吧,那我可以先讲一个故事吗?”
盛欢含笑点头,安安把梁文慧的故事又讲了一遍,当然照例隐去了姓名。“所以老师,这样的情绪,与爱情是相关的吗?”
“爱情?这个话题太深奥,不如我们来探讨一下这个伤心?”盛欢斟酌一番,换上循循善诱的语气,“那你知道,一开始这个女孩子是怎样喜欢上这个大叔的吗?”
“故事很简单吧,也很自然而然,才子佳人小说里大概都是这样写的。”
“你刚刚提到才子,那我们一起来描摹一下,什么样的人在你眼里可以叫做才子?”盛欢的眼明亮而温暖,闪着宽和的光。
“眼睛里一定要有故事,有温度,”安安抬了眼,兴致勃勃地描述了起来,“笑容一定要够暖,而且才子嘛,当然也要满腹经纶学富五车通五经贯六艺什么的……”
“那你需要这个才子什么都能手到擒来吗?一切话题都要能侃侃而谈或者即兴发挥的那种?”
“那不可能吧,会几项已经很了不起了……”
盛欢含笑看着眼前的女孩子,没有言语。安安眼珠子转了几转,小嘴微张,脸上划过一丝恍然:“哦……所以,您的意思是,其实这种才子很容易出现对吗?”
“还是那个一点就通的安安,”盛欢微笑着赞了一句,“你这个年纪,十五六岁,正是花季少女爱做梦的季节,看人总是带着美好的想象,所以世界总是充满阳光和希望。”
“但我还是觉得,身边的同龄人都太稚嫩了,站在一起真的就像过家家,啧,然而偏偏人们还是会早恋。”安安撇撇嘴,神色有些不屑。
“你呀,哈哈,”安安诧异地抬头看向爽朗笑开的盛欢,却听到她戏谑的声音响在耳畔,“刚刚你给我讲的故事是爱情,人家同龄人之间的好感就算早恋了?不如你来说说,两件事的差别在哪?”
“爱上的人不同?”安安不太确定地开口。
“是。喜欢上同龄人,那是异性之间的相互欣赏;喜欢上大叔,那是在找替代品。”
“替代品?不不不,那些情绪是很认真地在感受那个人啊,怎么会是替代品?”
“你不妨去了解了解,喜欢上大叔的那个女孩子,是否生长在一个缺爱的家庭,譬如单亲家庭,譬如父母不和,之类的。”
盛欢的总结让安安陷入了沉思:梁文慧……还真是……那自己呢?
“我一开始就在说,我们不要把这个话题归到爱情里面去。”盛欢的声音带着一种安抚人心、荡涤灵智的柔和:“爱情这个东西很神圣,也很美好,但,并不是随便两个异性个体之间产生的情绪都叫爱情。”
“嗯?”
“嗯!”盛欢重重地点了点头,“欣赏,崇拜,甚至下意识地关注,无意间的默契,都太容易被混淆进爱情里了。”
陈逸谦从校长办公室回来,一眼便看清了静静放置在自己案头的笔记本,粉红色封面,规规矩矩的四个角。
他的眼神微顿了顿,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很快地翻开了它。自安安转去刘孤山班里后,这个笔记本也很久没出现过了。他的眼神在纸页上工工整整的字迹间流连半晌,轻声叹气,抬手掩住了双眼。
面前的笔记本上是一首短诗,依稀看得出摘抄的印迹,依稀看得出试图修改却最终放弃的痕迹,纸页上呈现出来的内容有些别扭的含蓄:
我告诉你我喜欢你
并不是一定要和你在一起
只是希望今后的你在遭遇人生低谷的时候不要灰心
至少曾经有人被你的魅力吸引
曾经是,以后也会是
如果说喜欢是想要占有的偏执
那爱就是想触碰又收回手的克制
我并不奢望有一天能站在你身边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
你的光芒曾照亮过我
“所以,终究还是……爱了吗?”陈逸谦的嘴角溢出苦笑,神色间染上几分莫名的哀伤:“可是我又有什么好呢?你青春正好,未来多的是美好的可能,为什么要把心念寄托在我这么一个平凡到甚至有些渺小的人身上呢?呵,你光看得到我为人师表的一面,便自顾地为它加了冕,什么经纶满腹,什么俊雅端方,什么君子如玉……可是在你看不到的那一面呢?我年已而立,有家,有妻,有娃,周末也会一觉睡到自然醒,私下里也能随意地趿拉了A字拖下楼取快递,不事庖厨却也偶尔会挑剔菜色不合心意……”
“做个梦吧,就当是一场梦,”陈逸谦交叉着食指,双肘撑在桌面,额头靠在拇指的位置,看不清表情,“一梦醒来,世界依然精彩,生活依然丰富多姿。”
他按下胸臆间汹涌澎湃的烧灼感,取了红笔,一行俊逸的行书肆意流泻出一首组诗,没有标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