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说什么时候去了么?”
“8月吧。”
“哦?8月。”暮彤重复了一下,20年了,这一直在她心里是个离别的月份,“要去多久?”
“呃……这是个长期项目,你也知道,美国那边现在对基础学科,尤其是前沿的基础学科管得比较严,所以不太能频繁往来……于是……难得两边谈拢了一个长期的……”张文晶小心翼翼地说着,不时还观察着暮彤的脸色。
“那,你是想好了,对吧?你的决定肯定是想好的。”暮彤此时的眼神更加空洞了,随即转过目光,自言自语地说:“你决定就好。”
“你……不会生气吧?”
“我为什么要生气呢?你决定的事情,我相信,你的决定,对你很好。”
“只有两年,就两年,大概 2020年中就能回来。”
“你中间不打算回来么?”暮彤还是忍不住抬起头问道。
“不是,当然不是,我每年应该都能回来,但你也知道,川普现在这政策,咱们这种前沿学科……”
张文晶没有再继续,因为他发现暮彤那饱满的唇抽动了一下,然后吐出了两个不甚清晰的字:“去吧”。而她心里说的却是:“去找师姐去吧,你们才是天生的一对。”
可是,张文晶在收到这个项目机会的时候,心里还真没去想陈欣颖,当然,他也没去认真思考自己和暮彤当下的感情,也许在他看来,科学研究是一个堂而皇之的避风港,而逃避依然是他此刻最好的选择。
同时他理性的头脑还忽略了这样一个事实:未来两年的分别时光,可能对于 30岁到 32岁的男人来说不算什么,但是对于一个即将从 23岁跨到 25岁的女生呢?
“与其别别扭扭在一起,不如快刀斩乱麻。”这是童年朱暮彤在父亲和母亲对话中记住的,虽然当时她并不懂得这句话的具体含义,可是这句话随后所带来的冰冷与心碎,是她这辈子都忘不了的。
终于,就在张文晶临走前的一周,他们在那家光线柔和、满是鲜花的咖啡厅决定分手了。如此的平静,仿佛波澜不惊。他们两个人的表现,朱暮彤既不像张文晶所担心的那样会哽咽抽泣,张文晶也没像曾经和陈欣颖分手时那样声泪俱下。那氛围,似乎就像是两个毕业后准备各奔东西的同学,或者是两个离职跳槽进入不同公司的同事,他们谈笑回味着过去,也彼此祝福着未来,唯独没有约定再次团聚的时刻。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各自珍重,后会无期。
一周后,张文晶踏上了美利坚之旅,而请假回家的朱暮彤则独自流下了两行晶莹的热泪。是难过?是痛苦?是委屈?那是一种突然又置身于无依无靠的飘摇感,别人面前的“彤哥”,在这两年中完全陶醉在“小师妹”的角色中,她多么希望自己可以一直被人关心照顾。即使这么多年以来,她的独立能力毋庸置疑,但她现在才发现,那个从儿时就一直被压抑的公主梦,自己竟然是如此地渴望,而此刻她不得不从这持续了两年的美梦中醒来,再次孤独地面对未知的未来。
没有了大师兄的身影,每天繁重的科研工作加上触景生情给自己带来的精神消耗,让朱暮彤实在无法继续下去。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朱暮彤就办理完所有交接手续,离开了自己和大师兄在一起工作了三年的量子信息实验室。
人们期望的“刹那变永恒”,指的一定不是自己心中“不堪回首”的那些“刹那”。但,时间是公平的,美好与不堪,都随永恒流动的时间而渐渐淡去。
由于研究项目延期和全球疫情的原因,张文晶直到 2022年中才回到国内。虽然后来他和朱暮彤在工作上有着交集,但直到今天,他们两个人才有了第一次的单独见面,这让深埋多年的记忆一触即发,时间,刚刚在脑海中快速奔涌着,直到现在——2024年1月最后一个周五的下午,才逐渐恢复了正常的流淌速度。
依旧在这样一家光线柔和、满是鲜花的咖啡厅里,而时间跨度已经有五年半了。两个人就这样平静地聊着,聊到张文晶在麻省的研究成果和他回国带团队加盟七彩祥云,也聊到朱暮彤在《物理世界》期刊短暂的工作经历以及后来如何偶遇印度传奇并和他合作创办了七彩祥云。
当然最近网上关于小师妹的舆论热搜也被大师兄关注到了,只不过以他对暮彤的了解,他相信这些虚无缥缈来自旁人的议论是无法真正伤到她内心的,不过他还是忍不住安慰道:“小师妹,网上的那些话题我也看到了,都是些无事生非的人而已,不用理会这些。”
“哦,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他们就是炒作流量嘛。这次也没有特别多的人身攻击,比决赛前好很多。”
“但在网上把别人得病的情况爆出来,还借此让更多不相干的人来品头论足,真是缺德。”在张文晶理智的举止中很少会对别人给出言词激烈的评论,但此刻他显然冷静的语气中也充满了不平。
“嗐,一开始我也有些窝火、委屈,觉得凭什么呀,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让你们这么 diss。”朱暮彤不自觉抬起了头,表情严肃却泰然自若,只是那红色的左眼令张文晶脸上更多了几分怜惜的神色,“后来我转念一想,这不网上也有很多陌生网友都在表达关心、安慰和支持我嘛,还有咱们同学、以前的同事看到消息也都第一时间私信声援我,我还是很感动的。也抵消了我之前心中的怨气。”
“我估计过两天这个话题的热度就会过去了,看到你不被这种事情困扰,我就放心了。”
此刻,大师兄最担心的,还是小师妹刚做完手术的眼睛,而小师妹则关心着大师兄与师姐的感情。
当她得知张文晶在美国根本没有和陈欣颖在一起的时候,她看似波澜不惊的神色下,其实内心就像是悄然消融的冰山雪流,从只有滴水渗出,到成为娟娟细流,最后变为蜿蜒洪流。是欣喜?是遗憾?是重燃?那并不再是自己 20岁出头时会有的小鹿乱撞般感觉,而是出于对造化弄人的唏嘘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