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号患者，该你了。”

朱暮彤缓缓睁开紧闭的双眼，深呼了一口气，站起了身，在护士的引导下，小心翼翼地向手术室方向走去。

“你把这个号码牌放在口袋里。”说着，护士把一个类似参加会议时胸前挂的塑封卡片塞进了朱暮彤已经穿好的手术服口袋，她已经换好衣服在等候区等待了接近 2个小时，期间护士帮她点了三次散瞳和两次消炎眼药。

“你戴上这个帽子，换上拖鞋往里边走就行，右手边，第三个手术室，是8号手术室，别走错了。”

“好的，谢谢”朱暮彤简短地回答着。

也许因为她散发着青春的气息，加上身材曲线的优美和体态的轻盈，让护士的眼神里多了一分同情，“把头发都塞到帽子里，嗯，短发还好。你是左眼”……护士顿了一下“左眼看不清了？”护士对前边的患者并不会这样问，虽然态度一直很耐心，但也仅限于“阿姨您往里走”或者是“爷爷您是右眼，没错吧”这样的服务式交流，而这句话中显然包含了一种少有的关心。

“嗯，谢谢。”暮彤回礼般冲护士笑笑，一个人走进了手术室的长廊，身后传来护士的一声叹气“好可惜，这么漂亮的眼睛……”。

一个眼睛的世界其实也没有太大的变化，就是觉得左边空空的，当从对面走过来的一个医护人员从她的左侧擦肩而过时，很快就消失在那个空洞中，而她右侧的墙壁却似乎可以在身后延长很久。

“你是朱暮彤对吧？11号。”声音从左后方传来，然后这个全副武装的医护人员很快从空洞中回到她的面前，“你在前边的隔离区再坐一下，王主任刚刚连做了三台手术，要去喝口水。”

朱暮彤闭上左眼，这样右眼可以看得更清晰些，尽管对方包裹在厚实的手术服里，还戴了手术帽和口罩，但她还是从声音和对方唯一露出的两个文静的眼睛中判断出来，这正是王主任的助理医生小苗。上周当朱暮彤第一次来确诊时，在王主任诊室里帮忙操作电脑、记录病例、打印检验项目以及帮她预约手术时间的都是她。

记得当时她在诊室外看到朱暮彤的视力结果后，也问了同样的话：“你这是左眼看不清了？”

王主任其实在接诊时也问到了同样的问题，只不过他问的更直接“左眼看不见了？”随后他还问到“你有糖尿病或高血压么？”

暮彤坚决地否定了，很快王主任又问到了下一个问题：“或者，是高度近视？”

暮彤点了点头，“我近视 1000度，6年前做了飞秒。”

“那你这视网膜脱落的概率确实比正常人高很多。”

“有多高？”

“几十倍吧！”

暮彤很早就听人说过这种风险，只是自己的眼睛除了近视，一直也没别的大问题，做了飞秒后更是状况奇好，更何况她的几个业余爱好，包括自由搏击、综合格斗 MMA、当然还有跑步、攀岩，甚至还有射箭，让她经常忘记自己的眼睛曾经还做过手术，还存在这样的风险。是呀，人们常说，当我们身体某个部位非常健康的时候，我们往往感觉不到它的存在……直到十几天前的那场胜利。

“呵，你是蹦极了还是跳伞？或者潜水？”王主任大概 50多岁，长得完全不像《医者仁心》或者《外科风云》里的那种偶像级医生，甚至有点儿五大三粗，但暮彤还是看到了他慈父般的微笑，“你们年轻人就是不注意。”

“我都没有啊……”

“那受到过撞击？”

暮彤心头一紧，还没来得及回答，王主任继续说：“高度近视有时候是这样，哪怕你憋气久了有的人都有可能网脱。”

“啊，憋气久了，难怪……”暮彤心里想着，但没敢说。

“给她开个OCT检测，还有眼底照相……”王主任已经在对着他的助理说话了。

在等待检查的期间，那一口气，长长的一口气，憋上了暮彤的胸口。

“冠军！冠军！冠军！……”两周前的欢呼声还回荡在暮彤的耳边，没有什么比生日前一天的胜利更理想了，金腰带是暮彤送给自己最好的 29岁生日礼物，虽然这腰带的含金量只是京津冀范围内的一次业余 MMA比赛。准确地说，只是由京津冀地区 16家综合格斗馆各派两名选手报名的擂台赛——平原决。本来这名字是想沾上昆仑决的声势，但却引来格斗圈中人的嘲笑，毕竟平原和昆仑不是一个维度。

暮彤作为BJ霹雳战神综合格斗馆的资深学员，经常被馆里的教练和其他学员称为“一姐”，那倒不是因为她岁数第一，而是她的实力。尤其是在她过去这一年的“全职”训练，让本就在馆里出类拔萃的她在去年年中已经横扫了几场馆间交流赛，“霹雳娇娃”或者“霹雳神童”的外号让她在BJ的业余格斗圈小有名气。

而整个下半年，她都在积极准备11月中旬开赛的平原决，并且不负众望，在经过了3轮比赛获胜和 1轮对手弃赛之后，进入了决赛。而她获胜的三场比赛都只在第一或第二回合就 TKO了，完全都没用上第三回合。

“因为业余比赛很少 KO对手，被称为’霹雳神童’的BJ选手朱暮彤成为了本届平原决最佳夺冠人选！当然，她的对手实力也不容小觑，那就是已经连续两届拿到过BJMMA精英擂台赛冠军的刘雄英。而BJMMA精英擂台赛正是今天平原决的前身，只不过之前的冠军只有奖牌，从本届开始，冠军选手将会获得金腰带。究竟谁能获得最终的胜利，就让我们2024年1月10日拭目以待吧！”

如果说上边这来自赛事方官方公众号的用语还比较低调，那来自短视频平台上的各种声音就不一样了。

“‘霹雳神童’四战全胜，对手望风而逃。”

“新年新霸主，美女博士化身’霹雳娇娃’即将获得金腰带。”

“看看女博士有多恐怖。”

“能文能武，物理博士出圈 MMA。”

“北大男博士能杀猪，而女博士能杀人。”

在越来越出格的标题下，其实播放的都是那几个有限的比赛片段，视频大多数是现场并不算多的观众拍的，拍摄角度也不明不白，画面纷乱模糊，声音嘈杂凌乱，加上发布者都放上了让肾上腺飙升的 BGM，圈内人其实是看不下去的。

而至于圈外人，毕竟业余比赛没有职业比赛那么精彩，技术获胜 TKO也没有 KO那样痛快，再加上对规则的陌生，很多外行人看了一眼也分不清这和拳击、泰拳还有跆拳道有啥区别，甚至还有人以为是摔跤比赛，但对于标题上的“霹雳娇娃”、“美女博士”、“北大物理”这样的组合却颇感兴趣。

而在暮彤看来，这样的博主还是“善良”的，他们只是咋呼而已。就像小时候去公园看到池塘里的鲤鱼，每次把手里的面包屑丢入水中，都会吸引一大群过来争抢。于是她会把这个面包撕成一小块一小块，就像吃正宗的羊肉泡馍，把那白馍掰成黄豆粒大小那样，一块一块丢入水中。而这群鱼总是乐此不疲，似乎它们从来都吃不饱。

而这些短视频博主们就像是喂面包的人，也就是享受着鱼群簇拥着自己的感觉而已。

但很可惜，MMA的池塘太小了，关注这项运动的人还并不多。于是，一些需要获得更大流量的博主就没那么“善良”了。

他们会选择打通MMA这个池塘，和外边江河湖海连接起来。而为了能吸引更多更大的鱼向自己游来，他们不再用面包作为诱饵，而是直接把池塘里曾经最肥最美的鲤鱼，做成了鱼饼……

暮彤被别人用作流量的鱼饵已经不止一次了，在 2021年她为公司融到那轮不可思议的风险投资之后，她就不知被谁当成了敌人。流言刚出现的时候，暮彤根本不在意，她就是这种大大咧咧，不在意别人看法的女生。甚至她曾经刚上大学的时候，同学们都猜她是BJ本土大飒蜜，当然知道她是山东人之后，也没觉得有什么违和感。以至于她同宿舍的女生和后来实验室的同学都管她叫彤哥，就连学长们和比较亲民的导师们也这样称呼。因为在他们看来，她干事干脆，说话爽快，但绝不是什么刀子嘴豆腐心，“应该说她是彩虹嘴菩萨心”，这是她的前男友，也是大她 7岁的同门师兄张文晶在实验室和她一起攻坚项目时对她的评价。

“别人是彩虹屁，那是拍马屁，咱们彤哥这是情商高，损人的话不说，夸人的话挂在嘴边，就算其他人听了也不恶心，甚至感觉也沾光喝了碗鸡汤呢。”

张文晶那时还不是她男友，但一直是这样幽默并有着深刻的洞察力。他当时并没有解释“菩萨心”的内涵，但他通过一年多的接触，已经看穿了暮彤的心：她不去损人和诋毁别人，并不是要歌颂强者，也不是在其他人面前显示自己对弱者的怜悯，甚至也不会用以德报怨来换取别人对自己的仰望。只是在她心中，就像装着一个太阳那样，那光亮太耀眼，以至看不到别人身上的瑕疵和黑暗。即使有人让她感到了不满，她内心的阳光也会很快驱散这片阴霾。

这也是曾经让张文晶下决心追求暮彤的根本原因。原本在张文晶心中，暮彤的形象和各方面条件都太高太高了，以至于他必须要仰望这个比自己小了7岁的师妹。而理性的他实在不希望自己扯着脖子去谈一段恋爱，更何况自己当时刚从前一段令自己痛苦的恋爱中解脱出来。但暮彤的善良，让他愿意努力尝试挣脱地面，飞到暮彤的高度，就像被风吹起的雪花，去飘向那朵纯净冷艳的朱砂梅。

不过暮彤其实自己并没有这么高冷，因为童年后父爱的模糊，成长历程中父亲角色的缺失，让她一方面比别的女孩更勇敢果断，认为要靠自己保护妈妈保护家；而另一方面，则使她在自己内心的某个角落，依然为父兄留着一片空白，等待着一个能脚踏七彩祥云，手持如意金箍棒，轻松拦腰抱起她，飞向浩瀚天尽头的真命天子。

而张文晶的成熟、稳重、理性、专注以及恰如其分的幽默，还有对她时有时无的一种像长兄般的贴心关怀，让她早在大四毕设进入张文晶所在的课题组时，就已经像磁铁一样开始吸引着暮彤的注意力。

于是她最终下定决心留在这个课题组完成自己后来的直博历程，尽管量子计算方面的基础研究对于暮彤这样神童级的存在，依然也会焦头烂额，甚至身心疲惫。但就是在随后这一年多的时光中，项目上的压力与困顿，滋生着情感的萌芽，每当面对实验数据和课题方案的千头万绪，张文晶的冷静与坚定，就像在茫茫黑夜中的那柄火把一样，不仅可以为暮彤指引学术上的方向，还可以温暖到她时而跌入冰点的精神。

就这样，张文晶的追求并不像他自己预想的那样阻力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