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着购物车走到卖肉的柜台,从这头走到那头看了一遍。货品很全,猪牛羊鸡鸭什么都有。排骨、猪肘、猪蹄、羊腿,羊排,牛筋、牛腱、牛腩、牛尾、鸡胗、鸭腿,还有走地鸡,看着都很新鲜,太有诱惑力了。我恨不得全都买,可这么多肯定吃不完。他公寓的冰箱冷冻室没多大。再说了,一两周总得买一次菜,没必要在冰箱里存满冻肉。我取了个号,退后几步,寻思着该如何取舍。
一个长头发的亚裔姑娘朝我走过来,面带羞涩的笑容。我不认识她,她是对别人笑吧?我下意识地四下看看,周围没人看她。我知道我有脸盲的毛病,看来她认识我,管她是谁呢,我对她笑回去准没错。她走近我,腼腆地用中文说:“真巧,在这里碰上你。”声音很小,糯糯软软的,像台湾口音。我应声道:“是啊是啊真巧”。还是想不起来她是谁。这儿离学校那么远,我不认识这里的人啊。除了学校里的人,我在这方圆几百里,在整个美国,也不认识几个人啊。
她满脸涨红,好像想说什么却犹豫不定。她伸出右手食指往上推了一下眼镜架,手指滑下来时停在鼻头上,眼帘下垂。这姑娘到底要说什么呢?我盯着她,目光停留在她前额的两颗青春痘上,一颗在中间,另一颗偏左向上,边缘红红的,中间有点发黑。这要是留下疤痕可糟了。我没长过。大学时周密长了好多,脸上留下不少坑坑洼洼。
过了几秒钟她终于动了动,手指滑落到嘴唇上,又迅速移回鼻梁往上推了一下眼镜架,手指弯曲攥拳落下,握住另一只手,依然低垂着眼帘,怯怯地开了口:“你的课对我帮助很大。”哦,原来是我的学生啊。她上课时肯定总是躲在后面的角落里一声不吭,搞得我对她一点印象都没有。还没等我说话,她紧接着又说:“我上高中时不喜欢经济学,现在喜欢了。我一直想跟你说谢谢。你教得好。”说完,她抬起头看着我,甜甜地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一张普普通通的脸顷刻间灿烂起来。这话语、这笑容,就像是夜空中绽放的一簇焰火,短暂而绚烂,尽管不能指引道路,也不能照亮黑夜,但却在我心里划下一道闪亮的轨迹。她喜欢我的课呢。她在夸我呢。我知道不少学生喜欢我的课,但这样的话听多少遍都不觉得腻。尤其是今天,在我心情沮丧需要勇气时,夸赞尤显珍贵。我赶紧说:“我很高兴你喜欢,谢谢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她小声说父母住在附近,妈妈还在那边等她。说完,她转身便走,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不好意思地低声说周末愉快下周见。我也笑着说周末愉快下周见。
这个姑娘真有意思。夸赞别人,多好的事儿呀,她却费了这么大劲儿。我倒是能理解她。我也一向不擅于表达赞美之辞,就连夸赞周密,我都难以出口。我有夸过他吗?他也极少夸我。其实,我们之间有很多让彼此欣赏喜欢的东西,为什么谁都不夸赞对方呢?从小养成的习惯?怕夸了他会纵容他的骄狂自大?这算是我们糟糕相处模式的一部分吧。既然知道夸赞会让对方心情舒畅,而且有利于改善关系,为什么不去做呢?以前是不懂?还是不屑?还是不愿?还是什么?那时候的事记不清了,但现在懂了,就应该去做啊。我可以先行动起来,他见夸赞的效果不错,也会学着夸回来吧?那不就成了良性的互动嘛。
回去的路上,油箱的红灯亮了。估算一下,剩下的油还够开到家,等着让他加吧。可车经过加油站时,我却想都没想便把车开了进去。这时我有点后悔走时没拿信用卡。这会儿我得麻烦进便利店里去付现金。进去前我注意到门口长椅上坐了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