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肯定是个好梦。”
“你肯定?”
“肯定。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个梦预示着她已经有了新的生命。是另一种形式,是我们不了解也看不见的形式。”
“可她那个怪怪的样子……看得我太难受了。她还对我笑,都那样了,她还笑,一直笑,一直笑……”我哇的一声又大哭起来。
等我的哭声减弱后,他说:“她对你笑是要让你知道她很开心,希望你也能开心。林樱,你想想,妈已经不在了,她永远不会再有痛苦了。”
“是啊,我知道……她永远永远永远永远不会再有痛苦了。”
我陷入沉默。直到听他喊“林樱,林樱,你还在那儿吗?”我才回过神来。我带着歉意说:“不好意思吵你睡觉了。谢谢你的解释。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放下电话后,我又合眼躺了一会儿。天色放亮,我知道再也睡不着了,索性起床穿衣出了门。跑出一身汗后,心绪舒缓了许多。我不再想那个怪异可怕的梦,不再纠结梦的意义,也不再想担架上蒂尼思瘦瘦小小的身体。
跑完步往回走的路上,我开始后悔。为什么要给他打电话呢?我怎么会在他面前那么失态?哭个不停,说话杂乱无章不说,还不停地擤鼻涕,我的矜持呢?我的尊严呢?懊丧了一会儿后,我开始安慰自己:这不能怪我呀,半夜里我的情绪失控,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算了,电话已经打了,想什么都没用。
周五傍晚,我回家时看见蒂尼思坐在起居室里。夕阳斜射进来,在地中间投下一条蓬勃的光柱。她瘦削的身子蜷缩在屋角的大沙发里,阴阴的像团没有生命力的影子。她正呆呆地望着明亮耀眼的窗子。窗外的树枝上挂满发黄的叶片。我心里登时涌上强烈的悲戚感。只要一阵风吹过,那些叶片便会永远离开养育它们的大树,不知飘向何方。我小心地轻声对她说:“很高兴你回来了。你还好吧?”她两眼浑浊呆滞,虚弱地回道:“我还好,没事了。”
我原本是赶回来吃饭的,可一下子胃口尽失。我回到自己的房间,瘫靠在椅子上,目不转睛地望着窗外的树枝。天光转暗,叶片渐渐失去颜色,最后隐在夜幕里。今夜要是刮风的话,不知多少叶子会被刮走。那么,明早这棵树就会是另一番样子。今夜不刮风的话,明天可能会刮,明天不刮风的话,后天……风雨季节快要来了,谁都挡不住。不要说枯萎的叶子,就连健康的叶子都有可能被卷走。生命何其短暂。生命何其脆弱。说没就没了。眼看着就没了。
不知过了多久,电话铃声响起。我木然地拿起电话,是周密。他兴冲冲地说他喜欢大学校园,有时间就会找所大学闲逛,已经把周边的大学都逛遍了,想明天来B大看看并请我当向导。我依然沉浸在感伤中难以自拔,对他的话只是漫不经心地随口应着:是吗?哦,是吗?啊,好吧。
晚上洗澡时,我的手顺着滑溜溜的浴液擦洗到前胸,突然想到以前最熟悉这个身体的他。眼前浮现出他的容颜和他的……身体,心咯噔一下,五味瓶碎了一地,酸甜苦辣咸弥漫进每一个细胞。这时我才对明天即将要发生的事产生真实感。几个月来,我已经习惯了他在电话的另一端,或在网线的另一端,总之,我习惯了他是个看不见的人。只要他不出现在我的视线之内,我还算可以接受。可明天,我即将看见他本人,即将面对我曾经无比熟悉的脸和身体。
我后悔起来。这算什么啊?我可不想再跟他扯上关系,几年来我从未动摇过这个决心。见面会怎样?除了尴尬,还能怎样?还是不见他为好。对,不要见他。赶紧给他打个电话告诉他别来,就说我刚刚发现明天有事,不能给他当向导。找个什么借口呢?说我跟教授约好了谈论文?可周六这么做一听就不对劲。说我跟同学约好了讨论问题?突然这么说也挺牵强的。还有什么理由呢?听着要是件紧迫而必须做的事。我绞尽脑汁想到最后也没想出来一个好借口。不行,我本来就不擅长说谎,编瞎话时自己先心虚。算了,别编了,实话实说最好,就直截了当地告诉他我不想见他,从离婚那天起就下定决心再也不见他。好,就这样。
我洗完澡裹着浴巾回到房间,连衣服都顾不上穿就拿起电话。按了几个键后,突然想到,唉,他一定会嘲笑我是个小心眼。一定的。真烦人。我到现在还在乎这个。其实,让他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不就是当半天向导吗?看在这几个月他安慰过我的份儿上,我也该做点回报了。我可不想欠他的人情。就算我心里不舒服,但回报总是有代价的。只要我能守住分寸,以礼相待,也不是多大的难事吧。我可以做到的。
那就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