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鸣涧望去,这明亮女声来自镇上屠户家的老板娘,尤娘。
章敛和煦笑着,行了个礼道:“尤娘子。”却是等着对方说事。
尤娘迎向章敛蓄须后愈显成熟英俊的面容,殷勤道:“先生,我也带了束脩来!您可否留下我闺女呀?我知道女子现在不兴考功名了,但我就盼着她能识字懂礼,将来不管是在店里帮帮我们的忙,还是嫁个好人帮着管家,都能顺手些。”
说话间,尤娘从身后拖出个小女娃,六七岁样子,正怯生生打量着章敛。
章敛令鹿鸣涧接过尤娘的两扇排骨,面色如常对尤娘道:“给令爱找位置坐下吧,孩子还太小,我无暇特殊照顾,尤娘子辛苦,最好陪读一二。过几日,待孩子习学入门,也就不必再陪。”
这话一出,周围好几个女孩子都是一愣。
她们本是跟随父母亲送家中男孩来读书的,顺便见见世面,看看这书院开学的热闹,得知这许先生竟愿意收女孩子念书!
一时之间,人群中窃窃私语绵绵而起,又有几个女孩子被家长允许坐到了书院中的空位,或者家中兄弟身旁。当然,也有一些女孩子仍是不被允许,须得回家做工干活。
鹿鸣涧数过,这书院原本就留有十几张矮案。前两日,她被章敛授意,去镇子后面的山间伐了些木材回来。两人一齐动手,连削带拼,新制了几张与之前那批高度差不多的矮桌,也摆在了院中。
每张案几上备有笔墨纸砚。章敛道,虽则简陋,合用就行。
很快,二十多个座位都坐满了大大小小的孩童与少年,有些案后还挤着两三人。一双双大眼睛皆望向了章敛。
章敛跪坐,与诸学生相对,两手相扣置于前方,深深行了个礼。
诸学生虽学问进度不同,但即使毫无基础的孩子也知道尊师敬道。在前排带领下,众人一并惶恐地给章敛还了大礼,这课才算开始。
章敛微微咳嗽了几声,温声述论道:
“许某寒窗十余载,方得偿所愿,忝列秀才。尝以为夙兴夜寐,青灯黄卷,其中苦乐,冷暖自知,不足为人道哉。然一朝远庙堂,听风雨,闻阶前点滴至天明,方生授业解惑之心,以传道耳……
“诸位既有志于学,必有宏愿。或建功或立言,小者光耀其门楣,大者行道于天下……《文心雕龙》有曰:‘操千曲而后晓声,观千剑而后识器。’固知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千古艰难者,唯持之以恒耳。愿诸君博学而精思,勤修而不辍……
“君子曰:‘学不可以已。’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学无先后,达者为先;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今日我为诸君领进门,他日汝亦反可点悟我……
“学无止境,与君共勉……”
熏风和煦,许先生音声如泉,淌过稚子们懵懂的心田。
除了学生和家长,桥头驿站的信使、隔壁烟火店的林掌柜、逛荡到了附近的无业游民都有意无意地停下了脚步,在人群中聆听起章敛的讲课来。
林掌柜早年读过几天书,后来既继承了家传的做烟火手艺,便去干了买卖,没有继续学业。此时听得许先生带着孩子们一念一句的“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他霎生怀念之感,禁不住摇头晃脑,跟着背诵那《千字文》。
信使倚在旁边,嘲笑道:“陆仁甲,你也来听许先生讲课?可听得懂么?”
那镇中游民陆仁甲摇头,老实道:“听不大懂的。但是感觉好听,你看这孩子们背的书,可不跟唱曲儿似的?”
院中,孩子们正诵到“化被草木,赖及万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