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章敛哂笑道,“我年轻时候把阿放都喝倒了的,他可是同辈花间里有名的海量。”
师父每次喝点小酒,就露出点儿想念师叔的尾巴来。他们年轻时候一定没少一起喝酒。
鹿鸣涧拎过旁边的圆壶,给自己续上冷茶:“你继续吹,我听着呢。”
章敛吹着不存在的胡子,瞪眼道:“我可不是吹啊!我跟你讲……
“为师年轻时候,可是花间离经,双修双绝!同侪之中,比我厉害的,有,但是比我厉害的,就没有我懂得多了……你像你师叔他们,平日就是好几个单修花间的小子混在一起,喝酒下棋,切磋武艺,宁可到处玩乐也不肯多读读书,或者钻研点别的什么……
“但就他们这帮小子,有的在名剑大会都赢过前几十名的,说起我来,都没有不服的!你师父我啊,好面子,嘴上谦虚恭谨,心里其实一直得意洋洋……”
鹿鸣涧咯咯直乐:“这一点上,师父这么多年倒是没变,在外人面前一直闷骚的,就是在我面前却不演了!”
章敛故作嗔怪地望她一眼:“所以把你来时这么乖的女娃,都养成了个皮猴子!”
然后就是市井百姓家中,中年男人们常见的忆往昔峥嵘岁月稠环节。
但鹿鸣涧听得很仔细,很捧场,时不时与他逗趣两句,惹得师父更加兴味盎然。后来她不信邪,又喝了两杯薄酒,结果更加晕晕乎乎的了。
师父就这样,一杯杯抿着酒,披着望舒清光,笑得肆意张扬,像回到了十几岁的时候。
“……老晁和我们认识的时候,还是血性方刚的愣头小青年,呵呵,他还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其实我们几个早就看出他是天策府的人了。老唐,那会儿还叫小唐啊,私底下还商量说要不要把他做了算了,省得放虎归山,改日成了祸害……
“我和小柳,就是小队里的霸刀,就赶紧劝解小唐啊,我们说算了算了,这姓晁的人挺好的,做事也挺卖力的嘛,小唐你不要冲动,咱们给他留队观察一阵子,最好能给他同化了、策反了!谁知道,这么久过去了,老晁脱离了军籍,反而是老唐给他叫到一起来了……
“你说这人世缘分,可不就是流动的么?”
“师父,其实我觉得司上师说得没错,你有时心太软了。”
鹿鸣涧听了许久,这才第一次反驳他道:
“晁伯这事你保下他,他今次报答了你,自然是皆大欢喜。可更多的人,比如刘员外,再比如你说的那皇陵监工,你治他们的病、救他们的命,可他们呢?出卖你,甚至反过来害你!自私自利、恩将仇报,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为何还要救他们?”
章敛抬手,将散落的长发重新挂在耳后,露出怅然的神情:
“确实也生气、也寒心。可我始终认为,事情没发生前,要往好处相信,往坏处做准备。在他人做出背信弃义之举前,你就断定他人要背信弃义了,怎么就不是一种执妄?我不愿自己是这样的人。
“我知自己如此想法是隐患,然凡事两面,有回报就有危险。我不想改。
“‘对他人行善举’这件事本身,就让我觉得满足,引起深层次的愉悦,而他人的回馈只是附加的好处,对我来说是锦上添花般的存在,有很好,没有也没什么。
“譬诸我收你时,当然也想到了,带着个小孩子日后定会诸多不便,但我彼时当下,既已动了恻隐之心,又觉得自己有兴趣和能力将你带好,不就脑子一热收了么?哪有许多考虑和抉择,就是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