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到他多半在嘲笑我胆小的模样,先前涌起的那丁点怜悯之心顿时烟消云散。
继而心想,怪不得兰公子不喜欢他,这么个性子,活该一辈子讨不了心上人的喜欢。
那王老爷自此之后低调了许多,每次来之前都要提前打听黎宵来了没有,要是得到肯定的回答,必是毫不犹豫地掉头就走。
若是听到否定的回答,便要再三追问,确定万无一失之后,方才怀着劫后余生般的心情迈入楼中。
对于兰公子的那点子龌龊心思,更是再没有在人前提过。
可人性如此,大抵是记吃不记打,好了伤疤便忘了那点疼。
在黎宵突然消失的大半个月里,王老爷起初还是战战兢兢,生怕又一个不小心在楼里触了前者的霉头,然后重蹈覆辙。
结果三两天过去了,八九天过去了,半个月过去了……作为楼中常客的黎宵还是一点回归的消息都没有。
于是,王老爷疑惑了,随着关于黎宵厌弃兰公子的传言越发凶猛,一直悬在老王八头顶的那块石头忽地滚到了一边——老王八终于觉得自己又能了。
所以也就有了我在窗户外头听见的那些嚼舌根的瞎话。
那些人也不是纯粹吃饱了闲的,纯纯自找麻烦。因为我一下就认出其中撺掇最凶的那个,也就是话题的发起者——那个人正是从前就和老王八走得挺近的一个楼里人。
具体已经忘了是叫个红玉还是绿玉的。
我跟那人并不是很熟,之所以能一眼认出来,除了对方身上过分鲜亮的衣着之外,还有那一身走过路过呛人一鼻子的脂粉气。
不得不说老王八身上的那股子怪味儿,绝对有这位的一份功劳。
在老王八风吹草动、杯弓蛇影的那段时日,这小子也跟着沉寂了许久,连衣衫都拣着不那么显眼的穿。
如今,这么一个人却堂而皇之地蹦跶到了兰公子的跟前,虽然也还隔着一扇窗户纸,但很难不怀疑其中没有老王八的授意。
老王八本就垂涎兰公子,更是因为兰公子的缘故,当着众人的面挨了一通好打,说不记仇是不可能的。只是忌惮着黎宵的庇护,不敢轻举妄动。
护宝的凶兽突然离开,一直心怀不轨的盗贼自然忍不住蠢蠢欲动起来。
想到兰公子时时被这么个恶心玩意儿惦记着,我就止不住地感到恶寒。
当我因为那些闲言碎语而心绪不宁的时候,兰公子却仿佛没事人一般,还自顾自地斟了一杯茶放在我面前。
我愕然地张了张嘴,立刻站起身来:“公子这是做什么?!”
“想要请你喝杯茶,静静心。”兰公子若无其事地回答,眸光一如往常平静温和。
见此,我越发的不知所措起来,从来都是底下人给主人斟茶递水的,哪有反过来的道理,我……我可真不像话呀。
公子看出了我心中所想,又往前推了推茶盏:“新调的,试试合不合口味。”
大概是被兰公子周身的淡定氛围所感染,我心中的急躁渐渐平复了下去,依言捧起茶杯小小的抿了一口。
清凉甘甜,很是可口,带着一种很特别的香味。
“如何?”兰公子微笑问道。
我点头回答:“好喝的。”顿了顿又有些不好意思,“枇杷实在是不懂茶。”
兰公子闻言只是不在意地笑笑:“觉得好喝就行了。”
“可是……”
“因为是特地给枇杷做的,所以只要你觉得好就可以了。”
兰公子用轻飘飘的一句话堵住了所有转折的话术。
良久,我才像是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原来是这样啊……”
听到这样的话啊,说不开心是不可能的。
可是更多的其实是疑惑……疑惑公子他为什么可以对我这么好,明明不过只是、只是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
“现在有感觉平静一些了吗?”兰公子突然问。
我愣了一下,对上青年温和的笑颜,仿佛从来如此,仿佛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值得烦心的事情。
我也是在这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先前淤积在心头那股子愤懑不平几乎已经消失不见了。
所以,兰公子之前所做的一切,原来是想转移我的注意力啊。
果然……不愧是公子,连劝人的方式都这样的无声无息,却又着实有效。
“只是这么放着不管真的没关系吗?”转过念头,我不禁又有些担忧。
“不在意的人,说些子虚乌有的事情,又何必劳神费心。”
兰公子语气淡淡的,似乎真的没有将这事放在心上。
虽然对未来仍旧一无所知,闻听此言的当时,我还是不由地感觉到一阵心安。
我相信兰公子可以处理好一切,远胜过相信我自己。
所以,我要做的就是不横生枝节,不惹出额外的麻烦,更不要拖了兰公子的后腿。
不过,我毕竟只是我,做不到像公子那般的处变不惊,尤其是面对黎宵的时候。
“你是故意的,对不对?”黎宵盯了我许久,却只说出这样没头没脑的话,顿了顿又道,“你就这么讨厌我?”
后半句话,黎宵说得很轻,几乎都有些不像是他了。
不过,鉴于黎宵之前发的那些疯,现在的他即使表现得再离谱一些,我都不会感到特别惊讶了。
或许,在他看来,像我这样的人大可以为了一个赎身的机会,放下本就没有的自尊,心甘情愿地趴在地上摇尾乞怜……所以才会多此一问。
——问我讨厌黎宵吗?
——答案是肯定的。
我讨厌黎宵。讨厌他的专横跋扈、目中无人,讨厌他动不动就对我言语讽刺、恶意中伤。
可是,我也是真的非常羡慕他,羡慕黎宵可以活得这般胆大妄为、张扬肆意,而卑怯如我,是无论如何都学不来的。
我没有回答。
因为看样子对方已经得出了自己的答案。
黎宵松开了捏着我脸颊的手,继而稍微站直身子望向我的身后,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是沮丧还是什么。
“你赢了。”他说。
闻言,我跟着转过头,一眼就看见了不远处廊檐下站着的白衣青年。
那人正是兰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