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之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直到现在,她都还有一种飘忽之感。
这感觉很奇妙,就像是意识由躯体向外延伸,分明是无形之体,却又能真实感受到。
就像手掌翻握之间,不过略微用力,那四人便那般轻易的死去了。
这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世界,能做到许多她从前想都不敢想,也绝对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在这个世界里,或许能找到她一直想要寻求的东西。
所以方才她选择了出手,那是夏之主动求变的第一步。
她不觉得那些人无辜,毕竟他们也不曾对紫霄手软,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中,生死之事太过寻常。
面对这些早已习惯伤害他人,甚至引以为傲的修行者们,自己也必须尽快适应才行。
只是没想到竟如此容易,又如此平淡,人,生命,就这样消失了,没了。
两女都不曾开口,但她们知道,夏之不会这般脆弱,只是需要一些时间去消化罢了。
许久后,夏之收回心绪,朝紫霄问道:“你没事吧?”
紫霄看着那熟悉的气质,那疏离却又恰到好处的关切,眼前的少女除了长相陌生外,她的一举一动都是那般的熟悉,熟悉到令她有些不敢相信。
“我没事。”紫霄眼中带着点点泪光。
先前被啸林威胁,身受重伤时,她都不曾流露出半分软弱,但眼下,林云雅看着泪流不止的紫霄,顿时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该如何安慰。
但夏之却毫无半点尴尬之色,她只静静地打量着紫霄,不知在想些什么,或者说,不知在寻找些什么。
紫霄对上她探究的目光,眼中有种异样的光彩闪过,神情激动而又有些生怯。
“谢谢你。”最终,她还是鼓起勇气,轻声唤出了一直藏在心底的那个猜测:“夏之。”
紫霄鼓起了巨大的勇气,最终化作一声轻唤。
仅仅只是两个字,好似重若千钧,却又好似缥缈如烟,令人恍惚。
看着眼前少女泛红的眼圈与略微颤抖的手,夏之瞳孔骤缩,面色未改,但那掩饰不住的神识波动却暴露了她心中亦是不平静。
紫霄亦是焦急的等待着她的回应,她十分想确认自己的猜想,但眼中却又有些害怕,她害怕这只是她一厢情愿的臆测。
眼前的人,不是她认识的那个人。
林云雅在肉身洞天内惊讶的捂住小嘴,方才紫霄姑娘说什么?她竟喊出了夏之姐的名字?她竟然认识夏之姐?!
二女就这般沉默了好一会儿,夏之那熟悉的清冷声方才缓缓响起。
只是,能明显感觉到,这一次那声音中多了些许温度。
“晓晓?”
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紫霄一直高悬的心终于是落下,她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抱着夏之大哭起来。
“真的是你!我还以为是我看错了,没想到真的是你,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到你了!”
得到肯定答案的夏之亦是十分震惊,她也没有想到,茫茫异世,竟然还能遇见故友。
“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难怪,难怪初见时她会觉得有种违和却又熟悉的感觉。
这个世界的人分明不懂握手的意义,她的一些行为与言辞,都与旁人有所不同。
还有在炼丹会上,二人不必言说便能明白对方下一步的默契,还有刚入栖云湖时,紫霄对她说的那句话......
那是当年二人初见时,楠晓同她搭话时说过的第一句话。
夏之难得这般柔和,收敛了全身的冷意,只余满身的柔和。
从相识到现在,林云雅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夏之。
紫霄顿时泣不成声,她紧紧抱住夏之,豆大的泪珠打湿了少女的肩头。
在这异世中,她有爷爷,有宗门亲族,但她清楚,那都是原本的紫霄所拥有的。
而她,作为楠晓,举世茫茫,却没有一个相熟之人。
无人可与她交心,因为她需要时时刻刻注意自己的行为举止,她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与来历,这样会给紫府招来不可想象的祸患。
只是喊出夏之的名字,便已耗尽她所有的勇气。
一个人独处异世,是何等的孤独?
这么多年来,她小心翼翼的模仿着紫霄的一举一动,不敢与任何人提起过去,久而久之,好似她本就是紫霄,这世上从无楠晓。
所谓前世,不过是她的一场臆想。
夏之静静地听着,并未多言,只是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
好一会儿,待紫霄略微平复后,夏之这才问道:“那位紫府老先生,知道你的事情吗?”
其他事暂且不论,但她二人毕竟是从域外而来,夏之已经从叶天那儿知道了,域外来者是多么的稀有。
在那些高阶强者眼中,她们就等同是绝世机缘,她们的人生经历,是一个全新的、截然不同的位面文明,对于这些强者来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不仅如此,每一个能独自穿越异界的灵体,必然有着异于常人的地方,若是吞噬,亦能助人修行,是他们更进一步的契机!
“我知道你的顾虑,不必担心,爷爷他知道的,如果不是爷爷,我早就死了,不可能活到现在。”紫霄发泄过情绪后,已经渐渐平复了心绪,她的眸光又恢复了明亮,只是说话时还带着些许鼻音。
夏之点点头,紫府老者待人和善,而且是叶天的好友,那她倒也不太担心对方的人品。
此时林云雅在肉身洞天中还未回过神来,紫霄姑娘居然真的认识夏之姐!且听二人的交谈,分明是相识已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夏之亦是有些恍惚,在这茫茫异世还能见到一个故人,怎能不令人震惊?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警方调查毫无结果,自你失踪后,叔叔阿姨找了你很久......”夏之颇为不解的问道。
她当时想了许久都没有想通,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能令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凭空消失,毫无痕迹。
难道,她也和自己一样,已经身死不成?可即便是这样,怎么会连尸体都找不到?
夏之与楠晓,也就是如今的紫霄,二人是高中同学,之后又考上了同一所大学。
平时住校倒是没什么,但如果放长假的话,二人住的并不算近,一个在城这边,一个在城那头,光是坐车就要转两三趟,去一次大概就要耗去半天多的时间。
后来楠晓升学,去了外地,与她相隔了好几个省。
虽然离得更远了,但二人的友情却没有随着距离而减淡,反倒是被楠晓那满腔热情维系的更加深刻。
但就在两年前,那时正值暑假,楠晓的性子活泼好动,她打算在回家的路上沿着各个省逛一逛,也顺便给夏之带一些新奇有趣的礼物。
可是就在快到家的前几天,她却突然就失踪了。
没有任何预兆,也没有任何线索,就那般悄无声息的从那个世界上消失了。
后来楠家父母也曾报警求助,也在网上发布了关于她的事情,可最终还是杳无音讯,警方也没有任何进展,最终只能定为下落不明。
夏之也曾去过她家里慰问,楠家父母的情况并不是很好,原本才四十岁左右的年纪,却一下子仿佛步入了暮年,一家人都悲不自胜。
一听到双亲的消息,紫霄又忍不住红了眼圈:“当年,我沿着各个省不紧不慢的旅游,最后一站原本是预定夜爬天下第一山去看日出的,一开始人还是很多的,可后来不知走到了哪里,等我回头时却找不到归路了。”
据紫霄回忆,当时她登上山顶,刚好是日出时,晨光熹微,一览众山小,可当她打算下山的时候,却不小心摔了一跤,滚下了山崖。
好不容易爬起身来,她想找寻归路时,却忽然发现周围起了雾气。
她按着记忆中的回程路线走了许久,但周围除了愈发浓郁的雾气,什么都没有。
不知从何时起,连她脚下的路,都不再是山石土地,整个人仿佛进入了一片与世隔绝的异土。
此路不知起点,不知终点。
她逐渐疲惫起来,感觉到自身好似在逐渐干涸,又不知过了多久,恍惚间她听见一股若有若无的呼唤,好似自远古传来,落在她耳畔,引她前行。
而原本的紫霄,本应是天之骄女,但可惜天妒英才,那巨大的天赋并未给她带来光明,反倒是成了她的催命符。
她降生之日,周身环绕朦胧紫气,天降异象,翩翩青鸟庭前降,瑞兆千里!
这本是大吉之兆,可不知是不是紫霄年纪尚幼的缘故,她根本承受不住如此庞大的灵气,也有人说她命格太浅,受不住此等福泽。
从那之后,她便成了紫府内有名的废人,自幼便体弱多病,平日里也只能靠诸多名贵丹药保住性命。
紫府老者为了保住其孙女的性命,用尽了各种办法。
但最终,紫霄还是没能挺过来,在其将要香消玉损之时,紫府老者以秘法强行召唤,想将其灵魂留下。
但谁知,却是将楠晓给召了来。
她来到这个世界所见最先见到的人,便是奄奄一息的紫霄,与紫府老者。
当时紫府高层中少数知道这件事的人,皆是震惊,这可是一个活生生的域外来者啊!
大部分人都想将她炼化,用来补全紫霄的本源,或许有望能使其重生。
即便不可行,也可以分给族中其他有资质的后辈们炼化,毕竟一个由域外来者所炼成的绝世奇珍,足以造出一批不世天才,可保紫府数代传承。
而另一部分长老,则是想将其拘魂圈养,在他们看来,比起竭泽而渔,楠晓本身便等若是一个活着的异世法则,若能将其参透,紫府何愁不朽?!
最终,是紫府老者力排众议,以礼待之,与她阐明了前因后果,求她暂留紫霄体内,助她度过难关,相对的,紫府老者承诺护她周全。
其实当时的楠晓根本没得选,她初到此界,意识懵懂,何曾见过这等神魔一般的人们?
后来紫府老者为二人签订共生契约,就如炼丹一般,相辅相成。
紫府众人本想以她来成全紫霄,让家族多出一个不世天才来,毕竟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方才是最稳妥的。
可最终,却是紫霄成全了她,毕竟她苦熬多年,实在是太过虚弱,也实在是太累了。
紫霄将她所有的记忆都留给了楠晓,更是以自身为祭,补全了楠晓残缺的灵体。
说道这里,紫霄忽然有些低落:“如今的我,有时倒真是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楠晓,还是紫霄......”
随后她话锋一转,擦去泪痕,强打起精神,问道:“对了,夏之你怎么也在这里?之前那个小姑娘呢?难道你也是误入此界,与她共生了?”
“你就别乱动了,伤的这么重,还是先疗伤吧。”夏之见她伤痕累累,却还对自己面露笑颜,忍不住出言劝道。
那满身的伤痕,夏之只是看上一眼,都觉得触目惊心,犹如伤在自己身上一般,肌肤隐隐作痛。
对待其他人,她可以做到漠不关心,但对待朋友,对她在乎的人,夏之便会拿出绝大部分的情感去共情。
只见紫霄从空间手镯中取出一枚丹药服下,不多时,身上的伤顿时便好了个七七八八。
她换上一套干净的衣服,笑道:“此前要不是他们一直追杀,我也不会这般狼狈,我可是来自炼丹世家,灵丹妙药应有尽有!这点小伤不必担忧,过段时间便能痊愈了。”
她虽这般说着,但夏之却能感觉到,其外伤虽然愈合了,但她的面色却依旧苍白,她一直都是这般爱逞强,不想让他人为自己担心。
“好,那我们休息一会儿吧,我有些累了,明天再出发吧。”
夏之并未戳穿她,只是处理了那四人的尸体,找了个舒适的地方坐下,嚷着说累了。
紫霄面色苍白,柔和的笑了,夏之还是这般体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