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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心虚者

出了宿舍楼往左拐,进入林荫校道,校道两侧挺拔着一人环抱不过来的笔直高木,此时正值盛夏,青枝绿叶,绿意浓郁,缀连成云,投下稠密的大片阴翳。

林荫道开阔平直,一直延伸向前,忽而转了个弯,借着缓坡轻快下行,直到两根近两米的石柱前才堪堪停下。石柱之间有扇铁栅栏门,上头生着铁锈,一些地方更有漆面剥落,露出底下的金属材质,一看便知有些年头。只是落了锁,旁边开了一扇小铁门,以供行人出入校内外。

校门旁坐落着一栋四五层的小楼,紧邻林荫道的那面开了道侧门,门前蜿蜒出一条几米长的小径与林荫道相连接。这便是泳池所在的小楼。

丁漾青沿路走下来,还没走近,便看到粗木绿植后面若隐若现的章明秋,他斜靠墙壁站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某个地方看。

见此情景,丁漾青加快了脚步,没有让游客等工作人员的道理。

“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还没到九点呢。”走到近前,丁漾青从帆布包中掏出一串钥匙,选了其中一把攥在手里。

章明秋似乎听到声音才回了神,脸上扬起笑,神情立刻生动起来,但也只是淡淡的,不如平常有精神。

他弯腰拎起贴脚边放着的保温壶,特意在丁漾青眼前晃晃,“这不是被赶着来给您送糖水嘛。”

丁漾青那天晚上吃了顿中辣凉皮后,第二天早上醒来嗓子就痛得不行,一开口更是吓了章明秋一大跳,怎么仅仅过了一个晚上,好好的一把清润嗓音粗糙成这个样子。

然而,给一个见面不到一周的人天天送绿豆汤,仅仅想让对方下火,未免太过热心肠,甚至还有可能被人怀疑不坏好心。可章明秋仍旧是做了。

事情依旧发生在同一天,章明秋如往常前往泳池锻炼。一楼的门大敞着,显然丁漾青已经到了,他上了楼,可丁漾青不在她往常的位置上安静的看书。

可能上厕所去了,他瞥了一眼放在桌面上的帆布包。

他刷了卡,撩开那道门帘,里面的情景让他心里一惊——丁漾青又漂在水面上。她的身体成一条直线,一动也不动。脑中立即浮现出两人初见的画面,两相重叠,除了位置不同——初见更靠近深水区,这次则在完全处于安全的浅水区,其他一模一样。

章明秋顾及不上许多,赶忙脱衣服下水救人,可衣服还没脱完,水面荡漾起圈圈涟漪,水中漂着的人又重新展开四肢游动起来,他看得很清楚,蹬了两次腿才换一次气,一板一眼,毫无变化,想必是学的时候就是这么被教导的。

他顿时松了一口气,早上还有些混沌的脑子因这片刻的紧张完全清醒过来。泳池里除了那规律的划水声安静极了,他清楚的听见自己的心脏在胸腔中有力健壮得跳动着,甚至有种要跳出胸腔的错觉。

等他调整好情绪,仔细琢磨下却感到稍稍的不对劲。

如果漂在水上是丁漾青的休息方式,这也很正常普遍,那上次岂不是也是一样?

如果是的,那么丁漾青根本不需要他救。照这么推理下去,害丁漾青溺水的人岂不是——他自己?!

章明秋被这个结论吓了一跳,但越想可能性越大,也越想越心虚。

丁漾青上岸后,他又揣着心事下去游了几圈,感觉时间差不多了就借着休息的由头去找丁漾青套话,只是对方一开口他又被吓了一跳,然而事实正如他所想的那样,丁漾青就是很喜欢在水上漂着,用她的话说,是很喜欢被水包围的感觉。

他自知心虚理亏,竟连与丁漾青多对视几秒都坚持不住。

溺水真相天知,地知,章明秋知。他本可再也不来这泳池,但拗不过良心,便想方设法补偿她点什么。想来想去,想起她那坏掉的嗓子,想起最近家里一大锅一大锅熬出来的绿豆汤。

丁漾青打量了章明秋的两只手,发现他今天除了保温壶什么都没带,顿时难为起来。

“你不用为了送绿豆汤专门跑这一趟的,阿姨也不用这么费心的。”

章明秋第一次带绿豆汤来是借了他妈妈许安芳女士的名义的,说是在家里饭桌上提了一嘴,她便用推脱不掉的热心让他带了一壶绿豆汤来,绿豆祛火降热,喝上几天,嗓子就好了。

章明秋将丁漾青的局促尽收眼底,虽然才认识不到半个月,他却发现面前这个女孩的一个特质,那就是不知道如何接受别人对她的好,能推辞就推辞,正如此刻,由于不擅长应对这种场面,语气和表情都变得生硬,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傲慢。而实在推辞不掉的,就想着法儿的还回来。

“都是小事儿,而且说起来我跟我爸还得谢谢你呢,我妈每天都熬,我们家每个人跟喝水似的一天得喝个两三碗,我们俩都快喝吐了。”

“实在过意不去,下回你在学校遇着她了,次次跟她打招呼就行。”章明秋说着想起什么,又解释道:“我妈是海津大学的宿管阿姨,说不定你们早就见过面呢。”

丁漾青的不知所措被章明秋脸上的柔和笑意消解了大半,她也没想到章明秋会如此坦诚,“谢谢”在嗓子里卡了半天,终究是没挣脱出来,她索性咽回肚子里,等假期结束再找个机会正式感谢。想好了应对之策,丁漾青霎时觉得轻松多了,手中扭动钥匙,将门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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