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入寻常
工作累到极致时,郑源偶尔还是会梦到那里,那个她离开了很久,再也回不去的地方。
梦境的开始,总是从那栋木造的日式居屋开始,李副官似乎总是坐在门房里。
虽然空间仄小,他却永远端坐着,保持挺拔的姿态。
小小的郑源喜欢站在门外,手扶着门框,悄悄探出半个脑袋看他,眼睛忽闪忽闪。
这时候的李副官装作看不见,一本正经的模样,直到一老一小两个人“哈”的忍不住一起大笑起来。
阿公坐在廊檐下,朝她挥手,“圆圆,快过来,阿公给你糖吃”,
这时,阿嚒从屋里走出来,还是穿着得体的旗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嘴里念叨着“你怎么又给圆圆吃糖呢,牙痛的时候你又心疼了。”
一边弯下腰,宠溺的看着她,一边说“圆圆。别听阿公的,阿嚒带你去吃金丝卷”。说罢,牵着她的手,带她走进那座她从小长大的房子。
屋里的摆设依旧,博古架上摆着各式器具和木盒。墙上挂着各式嘉奖证书,阿公和前领导的合影被挂在了居中最显眼的位置,仔细看会发现照片上有几道划过的白痕。
呵,郑源还记得呢。那是她五、六岁的时候,因为照片上的爷爷去世,阿公连着沉默了几天,不陪她玩也不愿意说话。每日里,坐在廊檐下,看着院子里的那棵莞香树发呆。
爷爷看着那棵树,叹气道,离了故土,这树也只能作一棵树存在了。
树,不就是树吗?还能变成什么呢?
旁边的郑源听着,可是不懂。
虽然听不懂话里的意思,但从垂髻小儿最善察言观色。每当爷爷默默守着院子里那棵树时,郑源知道,爷爷的心情是不好的。
懂事的郑源心里想着,把照片悄悄取下来,找个地方藏起来,阿公看不到自然就不会伤心啦。一个六岁的小孩能有多大的力气,踩着小凳的郑源,踮起脚努力探手伸向相框。
没曾想,刚够着相框底部,它却从顺势从指尖滑下,跌落,玻璃碎了一地。郑源也因为重心不稳,随着小凳的歪倒咣当摔落。
跌落带来的肉体疼痛,还有溅起的玻璃渣弹到脚,失败的任务加上瞬间失重的无助,郑源痛得哇哇直哭。
闻声而来的阿公和李副官看到这场景吓了一跳,阿公板起脸,怒斥她在干什么。郑源一边抽泣一边说“我想把它收起来,我不想阿公看到不开心。”
阿公瞬间心软了,蹲下身抱起她,轻轻的哄着,“阿公的乖圆圆,阿公没有不开心,阿公有你就够了”。郑源搂着阿公的脖子,被轻轻抱起,余光里,李副官默然扫着一地玻璃碎渣。
从那以后,阿公再也没有在郑源面前愁眉过,那张照片,也被李副官重新装裱后挂了回去,只是那几道被玻璃划伤的痕迹再也恢复不了了。
空气里,淡淡香气一直萦绕身侧,好像所有的日子,都是甜的。
这个时候,郑源往往会突然惊醒。
睁眼看到素色的墙面和身上纯白的被褥,她马上反应过来,躺回床上闭眼几秒,翻身起床,拉开窗帘,再也不想入睡。
她不能睡,因为再入睡,梦里,会见到她那一年见不了一次面,匆匆来匆匆走的父亲,也会见到阿公,阿嚒躺在病床上的样子,她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