蕴藏着各种含义的感叹声伴随着桌椅撞击的噪音响彻大厅,客人们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雀跃,在面纱落地的那一瞬间便都整齐划一地站了起来。一时间场子里人声鼎沸,叫好声、口哨声不绝于耳。前排的客人们借着地形优势,手脚快的已经在混乱中跳上了舞台,带着贪婪痴醉的神情向姑娘缓步走去。老鸨见状赶紧带着一群乐手冲上去将他们隔开,背后的头牌姑娘这才后知后觉了解了情况,她哆嗦着拿袖口遮住了自己的脸,然一切已于事无补。
二楼的其他姑娘们听到声音也从房间里跑了出来,探着脑袋半好奇半看好戏地往楼下张望。从里间偷跑出来的小女孩衣衫褴褛,几日没洗的头发还隐隐散发着臭气,旁人唯恐避之不及。然而这倒是给了她个机会挤到头排打探情况,于是小小的脑袋透过栏杆间的空隙将楼下的场面看得一清二楚。
“小楼你快上去啊!先上楼梯去!快点!”老鸨转头叫道。此时她正拦着一个体型约莫是她两倍的胖子,看起来十分吃力。
楼姑娘慌乱中忘记了应答,她只是心惊胆战地爬起来,麻木地执行着老鸨传达的指令,踉跄着、倒退着爬上了楼梯。客人们见头牌姑娘要走,半路转道纷纷往窄小的楼梯口涌去。好在老鸨眼疾手快,带着人把守住了这个小口,才费力拦住了这越发失控的局势!
楼姑娘手脚并用爬上二楼,整个人还未从突发慌乱的状态中脱离出来。楼梯上的兔耳花早已在匆忙中被扫落下去,半点没有了方才的情调与雅致。这种事在花满堂还是头一次发生,今日无论换了谁,都免不了被打个措手不及,实在是狼狈不堪、惊吓万分……
她捂着胸口急急地往自己的屋子走去,花满堂的姑娘们都有自己的“花屋”,屋子于她而言是在这世间唯一的避难所,眼下这种情况,只有回到了屋子才能喘歇一口气。在花满堂里,头牌姑娘身份神秘、地位特殊,屋子自然也是要比常人更隐蔽一些的,因此除了老鸨之外,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在何处。楼姑娘在楼道里熟练地拐了几个弯进了自己的“花屋”,她心有余悸地靠在门上喘着粗气,又为压下心中慌乱做了几个深呼吸,强迫自己镇静下来。
老鸨还在下面帮她挡着,花满堂的护卫有这么多人,一定不会让疯子们冲破边界的……
楼姑娘颤着手举起水杯,然一半水都被洒在了杯外。她自暴自弃地坐下,将半杯水一饮而尽,又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动作猛地一滞,竟比之前更加剧烈地颤抖起来。
她想起来的,正是平日在那些闲散时刻里老鸨和她开玩笑般讲起过的话。
“最近客人们都在传,说要是你面纱摘了,就是能接客了的意思。虽然我们花满堂头牌向来的规矩是‘卖艺不卖身’,但想着没准还真应该有点改变。你别说,这建议听久了......倒叫我听着也挺有意思的。诶不过你别担心,我也就过过嘴瘾,肯定不会拿你这‘招牌’冒险的。”
原先没当过真的话,此刻却如芒刺一样扎在心上......
楼姑娘头脑中一片空白,压根都不敢想那句话里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有几分是在认真告知又有几分是在开着玩笑试探。她又想起老鸨和她聊起这事时候的表情,眼神里似乎透露着不可拒绝。楼姑娘顿时全身都没了力气,心已凉了一半,手中的瓷杯“咔嚓”几声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茶渍在白衣上晕开,衣服上的兔耳花被打湿了大半。
楼下的老鸨和护卫赶走了那些想要贸然闯进二楼的客人们,随着门掩的重重压下,将嘈杂彻底关在了门外,只有满地的狼藉彰显着这里刚刚发生过何种混乱。花满堂少有这种安静的时候,以往这时段里,正是日夜笙歌、酒池肉林的高潮。老鸨一脚将小食踢翻到门前,也不管东倒西歪的桌椅板凳,提着裙摆就往踹不坏的桩子上狠狠踩了两脚。
“呸!”
老鸨吐出口中的瓜子屑,正想上去找楼姑娘好好约谈一番,转身却瞥见一楼的正中央竟还端坐着一位客人。他衣着端正,翘着一条二郎腿,身姿潇洒地喝着酒,嘴里还在断断续续哼着小曲,面上一副怡然自得的态势,看起来完全没受到混战的影响。旁人看着,就好像他只是单纯来喝个酒,看场戏,对于那些风花雪月的事情漠不关心。
老鸨靠背影识人,当下便眼色一暗。此人正是花满堂的常客,也是那个风雨无阻、雷打不动地在每一次演出时送给楼姑娘兔耳花的男人,“从未缺席”让他成为了花满堂的至尊贵宾。
老鸨向他走去,面对面时堆出一张早已准备好的笑脸。
“哟,是何大人啊,今日又来看我们小楼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