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羽只好找个凳子坐下，坐定后，粲兮才慢慢说来；
“那年我十四，都已经接客一年多了，舒窈是那年冬天来的，她原先是朝廷官员的女儿，父亲犯了错，获罪抄家，杀的杀，流放的流放，她因为只有十二被留了雍都，贬为官妓了。其实，这官妓营里的娘子们大多都是罪臣家眷，被罚没而来，有些已经好几代了，像我便是在这里出生的，从没有出去过，也因罪籍，永远无法脱离这里。”
“舒窈是那一批新来的女孩里最倔强的，娴娘对她是打也打了，劝也劝了，哄也哄了，怎么都没用，就是不肯开脸，那时我小，对她很好奇，我从小在这儿，没觉得开脸是了不得的大事，可她竟然死也不肯，于是趁着姊妹们都睡了，我偷偷溜进关她的屋子，给她带吃的和她聊天，还劝她，不要和娴娘犟，不然不会有好果子吃的。她倒是不太反感我，愿意同我说话。便告诉我，她原先是定过亲的，是他父亲年少读书时的同窗的孩子，比她大两岁，小时候他们还常常在一起玩，后来，父亲官职越来越高，渐渐地，父辈们往来就少了，可他们仍时常在一块儿的，也期待着尽早完婚。被抄家关押时，那人还曾去看过她，跟她说会救她出去，请她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也许是为了这么一句话，她就豁出性命也要保全自己的清白。”
“我那时还小，被他们的故事感动的直掉眼泪，就给她出主意，让她给那人写点什么，我让人帮忙带出去交给那人，说不定，他真有办法救她，现在想想，我真是恨不得打死那时候的自己，要是我什么都不做，也许多关她一段时间，她自己也能想通。那人没让舒窈失望，他回信了，舒窈看完信后很高兴，她不认字，舒窈便告诉她信中的内容，那人在信中说，要她答应接客，开脸那天他想办法筹钱来看她，帮她一起想逃出去的对策。”
“舒窈很听那人的话，娴娘当天便把人放了。一月后，到了约定的日子，那人果然来了，娘子们的头夜，往往都是价高者得，那人倒是不负所托，得了头彩，顺利见了面。第二日我着急的去找舒窈，问她，和那官人可有了逃出去的对策，若是有，告诉自己，说不定也能帮上忙。可舒窈却说，她不离开了，就在官妓营待着等他回来，他父亲要到荆州上任，以他的年纪他没办法留在雍都，也要随家人南迁，但是不用很久，及箕后便马上回来，赎她出去，风风光光的将她迎娶她进门，绝不会嫌弃她曾堕入风尘，还向她起誓了，说那人必定会遵守承诺。”
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却也没说什么，只问她，头天晚上她是不是和那人在一起了，她没回答我，只是低着头，片刻后抬起头，告诉我，她们那天晚上拜了天地，那人说一定会回来娶她，见她那样坚定，我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这之后，两年多里，她在营里倒是也不曾出过什么事，只是每隔几月会有一封从荆州来的书简，那书简是通过城门外一家布局的掌柜的带进来的，那位掌柜的每月都会来营里送布，人很和善，同娘子们关系很好，每次信来了，她都会将我拉到一边，偷偷念信给我听，每次她收到信时都格外高兴。
在这里，她同我最要好，教我认字读书，给我讲我外面的事情，客人给了赏，她也拿来让我挑我喜欢的，有什么好吃的也第一个拿来给我。她被客人打了，我给她上药，练习歌舞，在她不稳时替她遮挡，免去她受罚，她若是实在不愿接客时，我但凡得空，就偷偷和她调换房间，反正客人们也分不出来。
我总觉得，她和别的娘子们不一样，她每天都满怀期待的过日子，想着自己会离开，会嫁给那个深爱的少年郎，她总是比我们多了些希望。
我不嫉妒她，却很羡慕。可天不遂人愿，这天下痴情的只有女子。
两年前，同娴娘交好的一家妓馆的管事鸨娘向她调派人手，她们家的娘子不够，又不想失了这单大生意，便要借用我们营里几位娘子和她们馆里的娘子同去去一位贵人家的夜宴上伺候，那天天还未黑，我便同营里其他五位娘子一同坐了车前往那位贵人的别院，舒窈那天没去，娴年怕她去了出事，但凡要出营的生意，她都不让舒窈去。
就是那天夜里，我在席上听见有人喊到孙庆，我吃了一惊，还以为是听错了，朝着叫喊方向看过去，果然是那人，拥着个娘子和席间的男人们调笑，那人不曾见过我，我却在他来营里的那天晚上远远的瞧过他。一眼便认出来了。怕因为些我不知道的缘由而误会了他，那天还特意在席见同其他男人们打听，他是何时回的雍都，为何会出现在席上，那些男人倒是谨慎，开始问时总会将话题扯开，就是不告诉我。后来，我便编了谎，说他是我从前的恩客，看他十分英俊，便心生爱慕，但却只有一夜情愿，那之后便再没遇见过这位官人，所以才想打听些这官人的事，以解相思之苦。就这样，那些男人告诉他这位深情厚意的郎君，从来没有离开过雍都，他的父亲两年多前倒是确实升迁了，只是他却没什么才干，如今过了及笄了，还是成日里不务正业，不过吃喝玩乐倒是一把好手，加上长的也好，嘴又甜，懂得讨人喜欢，都中许多富家子弟玩乐的宴席上都有他。”
听到这些后，我只觉得五雷轰顶，整个席上人都是发麻的，那人看我一直盯着他，以为我对他有意，竟还过来和我调笑。还好，那天夜里我被另一位官人看上，许是他不好得罪的人，并没有对我过多的纠缠。后来，我都不记得第二天我是什么时辰回到都营里，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