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腊月将尽。宣德门前的御街上已经开始搭建满是鲜花、彩锦的山棚。廊间活跃着愈来愈多的小艺人,成日里表演着杂技、歌舞、戏法等等。街市上摆出各式各样的花灯来,售况颇佳。
除夕,府里上上下下热闹起来。仆人们洒扫庭院,铲雪除尘。厨房白气弥漫,香味四溢。屋檐窗框挂满红色的灯笼,家门口贴了喜庆的春联。管家买了炮仗堆在院子里,院落几进几出人来人往。
母亲给我和姐姐一人封了二十两压岁银子,又给下人们发了喜钱,就随父亲进宫赴宴去了。吃过晚膳,宫里来禀父亲母亲今夜不回来了。住在宫里,元旦的百官朝贺,父亲省去来回路程,母亲在太后宫中留宿,她们姐妹半生未见,想该有许多话要说。
家中我与姐姐不愿燃爆竹,晚间也无事可做。姐姐早早回房休息了,我任由仆人们在院子里玩闹,自己回了房。夜色浓厚,那些贪玩的丫头小厮在院里玩闹,炮声隐隐传来。毫无睡意。我心血来潮,随意抓起衣架上的胭脂斗篷便溜,悄悄出了房门。
封都的冬夜真是寒冷彻骨,我不由得紧了紧肩上的斗篷。家里的下人们在院子里玩得很开心,我避开他们,轻飘飘地走向大门。借着萧墙的阴影,我偷跑了出去。
道路上虽然挂满灯笼十分明亮,但是空荡荡的,沿街商铺都打烊了,大多在门前挂了牌子,写着:十五开门。住户倒是热闹,人们在院子里放炮仗,有时突然一炸吓我个半死。
想从前的除夕是多么热闹。父亲、母亲、大哥、二姐、三姐,所有人都在一起,在圆桌围坐,父亲有嘱咐不完的话,母亲有祝福不完的话,大哥和姐姐们起哄,我也跟着闹腾,一顿饭吃上老久。院子里四个孩子围在一起,在庭院里燃起火堆,把竹子扔进去,烧得劈劈啪啪响,娘还会再加一些用坏的扫帚,扔进火堆里烧掉,第二天一地碎屑,又开开心心地继续燃放,非等爆竹全燃完了才肯打扫。母亲总会给每个人赶制新衣,纺车在木槿花架下嗡嗡作响,到了除夕夜,一人一件,哄得我们笑呵呵……
可是那都是在渌城,那是好远好远的事了呀。
我站在道路的三叉口,正前方通向皇宫。父亲与母亲便是踏上这条路,离了家的热闹。皇宫内外灯火璀璨,映亮了小半个天空,我呆呆地站着,隐约看见宫城的轮廓。我想走走,又不知应该去哪里。
前方,出现了一个人影。也是不归家的人。
他怎么不回家呢?原来这大街上还有和我一样的人啊。
夜色朦胧中,那人的影子分成几道光影,逐渐向我靠近。他越走越近,越走越快了。我眨眨眼,不由自主地向前迈了几步。
灯火明亮中,一身铠甲的男子向我走来,他很高,步子很稳健,一步一步地踩着碎雪。
忽然,他停住了。我见他停,也停下。
他似乎也在看我,眼神中带着惊讶、犹豫。他一动不动。
那一刹那,我认出了他。
盛延。
空旷的街道上起风了,吹得墙角屋头的冰碴破剌剌地响,墨蓝的寒空澄练如冰河,开阔处宫墙的灯火呼啸,一远一近,亦真亦虚,恍惚间如梦如幻。
我试着发声,却又哑了声音:“盛延?是你么?”
他瘦了,变黑了,脸上的轮廓显现出来,铿锵铠甲,一身英气。
可是,他的眼神还是如此熟悉。他惊喜地唤了一声:“思合!”又不太自信地走近些,“还是思若?”
我笑着瞪他:“许久不见,又要闹出弄错人的笑话?”
“原来是思合!”陌生又熟悉的声音传来:“思合,真的是你吗?我是在做梦吗?”
我笑眼弯弯,眼中带泪地望着他。
“思合,你美得我都快认不出了,真的是你么?”
“是我呀,你这个傻子!都问了多少遍了,还分不出真假么?”我笑出眼泪来,站在原地擦了擦脸,等他靠近。
他连连应声,目光不曾从我脸上移开,如同在欣赏一件绝世珍宝般,小心翼翼又惊奇赞叹:“你真是与从前大不同了!我们也才两年未见,怎的你变化如此之大!”
“你也是呀。”我道,盛延从前白白嫩嫩,和我差不多高,如今比印象中高大了许多,黝黑了许多,一身铠甲英气逼人,也和记忆中那个喜欢和我拌嘴生气的小纨绔大不相同了。
盛延结结巴巴道:“你家的事,母亲都来信说了,只是篇幅简短。我不知你在封都,不然我早就登门拜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