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屋子,墙下有张八仙桌,摆着香烛贡品,供着一尊半人高的巫山神女像。
高髻,宫装,打扮十分素净。
她面带薄纱,看不清长相,只露出一双清冷的眼睛。
在朦胧烟气映衬下,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神秘和威严。
徐让看到这双眼睛,有种和活人对视的感觉。
傩师以请神祭神之法闻名天下,对神道香火最是敏感。
这不是错觉。
他知道这神女像年头太久,常年受人香火祭祀,已褪去了泥胎本身的尘土气,生出了一丝神性。
寻常泥塑神像,绝不会有这种不染尘埃的净意。
徐让收回目光,这神像已非凡物,一直盯着不合适。
屋子左边摆着一张木床,颜色为青,雕着草木花纹,一靠近就能闻到淡淡的草木香气。
床上只铺着一张红色的草席,上面躺着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小男孩。
他的左脸和脖子上长着指头大的血泡,内里满是鲜血,红的发亮,只有一层薄薄的皮包裹着,密密麻麻挤在一起,仿佛随时都会爆开,看得人头皮发麻。
即便长着如此可怕的东西,他依旧睡得很踏实。
脑袋两边放着一碗米,插着香,呼吸时有烟气钻入他鼻子里。
上身赤着,胸腹之上有一道道扭曲的纹路,黑如墨汁,在五脏之处交汇成符。
纹路上插着一根根细如牛毛的金针。
巫梦站在床边,怜惜地看着床上的男孩,没有说话。
徐让也没有说话,他的眼神已冷了下来,沉默良久,才冷声道:“好歹毒的痘毒咒。”
他看到这小男孩的症状,就认出这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痘毒咒。
中了这种毒咒,身上会长毒血痘,从头到脚往下蔓延,长到脚底时,浑身血液皆化作毒血,必死无疑。
毒血痘一旦爆掉,溅出毒血,会挥发出毒气感染活物,最终变成一场瘟疫。
“昨晚他们一家从龙昌县回来,一到家里就发现他不对劲,立刻送到这里来了,我之前听师父说过这种毒咒,所以认得。”
巫梦忽然叹了口气,“唉,可惜我修为低微,认出来也没用,只能压制咒毒不扩散,却解不了这咒毒。”
她说话时声音都有些颤抖,还好发现得早,毒痘没有传染给别人。
若是传开了,发一场瘟疫,整个寨子的人都可能死绝。
徐让叹了口气,痘毒咒歹毒,真闹起来,可是能屠城的大疫。
他听到龙昌县这个名字,想到了一些江湖风声。
龙昌县在巫山县东边,最近坛母教在那边闹得挺凶。
那些邪魔外道拜的是黑坛老母,干过不少散播瘟疫邪毒的缺德事,这痘毒咒很可能就是他们下的。
他心中思索着,注意到巫梦情绪低落,知道这小姑娘是真吓到了。
于是安慰道:“还好发现得早,你处理得也很好,能以五行制邪镇法将诅咒压制住,没有扩散开,已经是天大的运气了。”
他一看现场的布置,就知道巫梦压制咒毒用的是五行制邪镇法。
金针护五脏,百草香木床补生机,黑血符镇邪煞,香火安神,金木水火齐聚,再以泥塑的神女像作为镇物,合五行之气成五行制邪镇法。
那神女像已生了神性,有洁净无垢之法意,整个屋子都在其神意笼罩之下,作为镇物实在是点睛之笔。
就算男孩身上的痘毒压制不住,或者意外爆开,在这屋子里也会被那法意驱散,不会传染给别人。
如果徐让自己遇到这种情况,也会这么做,这是最稳妥的做法。
巫梦听到徐让的话,微微诧异。
徐让的穿着打扮,不修边幅,让她觉得这是一个狂放不羁的江湖浪客。
她想不到徐让也会安慰人。
不过这安慰让她对徐让多了些亲近,少了些陌生。
她笑着道:“徐哥哥能赶来相助,才是天大的运气呢。”
“不错,我能来,的确是你天大的运气,也是这娃娃天大的运气。”
徐让一点也不谦虚,大大方方承认了。
他心里还有一句话没说,他能遇到巫梦的表姐,接下这单生意,也是他天大的运气。
痘毒咒可不是寻常诅咒,他今天算是来着了。
不过现在不是扯闲话的时候,有五行制邪镇法压制咒毒,男孩没有生命危险。
但是这样一直耗着,也会损伤元气。
“你在旁边为我护法,我动手除了他身上的毒咒。”
徐让说完便闭上眼睛,开始静气凝神,驱除杂念。
施法救人不是儿戏,他必须先让自己的心静下来。
巫梦听他这么说,立刻退了两步,瞪大眼睛等着他施法。
她入门两年多,看了不少巫门古书,那辨别傩牌真假的咒语也是在那些书里学的。
其中她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关于傩师的记载。
傩师在古代被称为神民,体内流淌着傩血,是上古傩主的后裔。
他们的傩血秘力非凡,会让他们的身体异化,生出各种强大的神通和异术。
除此之外,他们还会从古老的傩殿请神,将傩神请入傩面之中,获得傩神的庇护和传承,必要时可以请神借法,化身神灵。
摘下脸子是人,戴上脸子是神。
这是书中对于傩师的描述,也是自古以来广为流传的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