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势了几十年的圣人,第一次主动在他儿子面前让了步。
李亨沉默不语。
暴雨继续倾盆而下,密集的雨点如同无数支利箭,疯狂地射向地面,打得地面噼啪作响,他抬起头,任凭雨水砸在他的脸上。
他已虚度了四十五岁,身形也因平日总是低声下气,变得佝偻,一点都不像英明神武的圣人,甚至都不像他自己的儿子。
孔圣曾言四十不惑,意思是指人到这个年纪,经历了很多事,也想通了很多事,不会像青年那样困惑了。
五十是知天命,则是知道了世事之难,故而做事不再强求。
他过去强求过什么吗?
李亨想着这个问题,他四十五岁了,回想自己当太子的这些年,虽名为储君,但日常所经历的——只有惊奇、诧异、恐惧、悲伤、愤怒、伤心、绝望、无助。
父亲一直打他控制他,把他当做小孩一样。
错的永远是他,不是他的父亲。
凭什么?
一个恐怖的念头在他心中越来越盛——他觉得自己的父亲错了。
或许……杀了圣人,他就会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他也是圣人!
“父亲之前云我为何,有云必成……”李亨直勾勾地盯着严天石手上的圣旨,摇头拒绝道:“我不奉诏。”
严天石一愣,正要继续说话,却被李亨打断:
“此乃我天家父子之事,我要亲自见他。”
李亨竟是连父亲都懒得叫了。
此时,又有一骑走到了严天石旁边,与他并肩而立,这人身形高大,面白无须,一脸愁苦之色。
内侍省事高力士,累勋骠骑大将军,圣人最亲近的人,高力士的话,通常就是圣人的话。
他面色愁苦,开口规劝:“圣人说了,只要众军可退,今日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李亨神情冷淡,没有反应。
高力士继续苦口婆心道:“圣人还说,太子若不愿随其入蜀,可去灵武军自行行事,圣人也不加干涉,圣人终究是你的父亲啊。”
听到“父亲”二字,李亨气极反笑,讥讽道:“他强纳杨玉真的时候,有没有想过那是寿王妃,他也是寿王的父亲。”
高力士无言,老子抢了儿子的老婆,这句指责他实在无法反驳,而且这事还是他操办的。
但他还是苦口规劝道:“太子何至于此,今日太子不退,就是天家父子决裂,天下百姓的生死就悬于太子一念之间啊。
李亨反而大怒,指责道:“此乃我李唐家的家事,草芥之命贱若浮尘,就算赤地千里、流血百万又如何,你休要再言。”
李亨目光炯炯,“弑父”这个念头在他心中越来越浓,他的呼吸都沉重了几分。
今天,他要证明,他比自己的父亲更强!
李亨不再理他高力士,回首直接振臂高呼:“圣人酒色极於沈荒,视禁军困苦于无物,疏远正人,亲昵群小。”
“我请圣人杀杨国忠,下罪已诏!”
身后众军猛然一振,齐声高呼:
“杀杨国忠,下罪已诏……”
……
“咻!”
此时,陈玄礼那侧,黑夜中突然一箭射出,这一箭力道十足,破开雨幕射来,直接冲向李亨的面门。
李亨下意识地躲闪,这一箭直射中他的肩膀,他痛哼一声跌落马下。
在场人都目睹这一幕,也都目瞪口呆!
太子身后诸将疯了一样冲上前来,把李亨抢了下来,李倓势若疯虎,双目呲裂到快有鲜血流下,他高举长刀,指向前方暴喝怒道:
“杨国忠反!杀,给我杀!”
“太子李亨反!速速举旗!杀!”陈玄礼那侧也有人这般喊道。
“轰轰”的鼓声响起,冰冷暴雨拍打着双方极其相似的脸庞,地面烟尘滚滚,三千名的盛唐武士,穿着一样的甲,怀揣着同样的理由,狠狠地撞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