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蟜的指尖离开了颤动的琴弦,他缓缓转过身来,轻轻以拇指拭去弄玉眼角的残余泪珠,声音中充满了柔情:
“人可以在每个孤寂的日夜中隐藏自我,但在一曲触动内心的乐曲面前,却无处可逃。”
“君上的琴声堪称世间之最,一首《悲》诠释百般悲伤,我望尘莫及。”
弄玉低声说着,微微垂下头,紧抿双唇,竭力平复激荡的情感。
成蟜的琴声,如钥匙般开启了她的心扉,这对她而言,是一种难以抗拒的诱惑,亦是一种危险。
“弄玉姑娘既然知晓《悲》这首记载于《乐经》的曲子,想必对其蕴含的各式悲伤了如指掌。那么,弄玉姑娘,你可知道,我最喜欢的悲伤是哪一种吗?”成蟜温和地问道。
“既是悲伤,君上又怎会喜欢?”
弄玉不解地抬起头,尽管她知道继续这个话题可能会很危险,但那隐藏在她内心的情感,此时就犹如毒药一般,迫使她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困惑。
成蟜微笑着凝视着弄玉,轻声道:“我最喜欢的,是亲人因意外而离别无缘相见的悲伤。”
闻言,弄玉柔美的眸子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面上仍装出不解的神情:“君上为何偏爱这种悲伤?亲人因苦难而离别,不是应该更令人感到痛苦吗?”
“我不喜欢悲剧。”
成蟜轻声说,他的视线似乎不经意地飘向了弄玉的心口,“即便我是秦长安君,也无法让死者复生。但如果是因苦难而分离的亲人,只要他们还在世上,我便有能力将他们找回。”
听到这话,弄玉心中一颤,嘴唇动了动,却终究化作一句:
“君上是真正的君子,弄玉先前误会君上以他人的悲伤为乐,实在惭愧。”
同样精通琴道的她深知,听琴之人在《悲》曲的哪个部分最为动情,便揭示了其内心深处最大的悲伤。
在成蟜的琴声中,她深知自己隐藏最深的心结,恐怕早已被无声地揭露。
然而,以她的身份和立场,她不能提及,也不该提及那件深埋心底的往事。
“想不到弄玉姑娘竟会对我有所误解。”成蟜故作怅然,“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如同我今日遇见弄玉姑娘时,本以为你会像其他百越的女子那般热情如火,却未曾想到你其实是柔情似水。”
“百越女子?!”弄玉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愕。
“难道弄玉姑娘并非百越之人?”
成蟜脸上浮现出诧异的表情,他的目光落在弄玉腰间那块火红色的玛瑙石玉佩上:
“当年的百越,盛产一种如火焰般绚丽的石头,被誉为火雨玛瑙。而世间所有的火雨玛瑙,都出自一个被誉为火雨山庄的地方。弄玉姑娘身上的这块,无疑是其中精品。”
“君上,难道只有百越女子才拥有火雨玛瑙吗?”弄玉试探性地问道。
“并非如此。”
成蟜解释道,“火雨山庄多年前惨遭灭门,火雨玛瑙的矿藏也在那时被彻底掩埋。是以每一件火雨玛瑙都是孤品,即使是大秦,也只有母后随身饰品之中才有,我也因亲近母后,见过几次。”
成蟜的话虽未说透,但弄玉却心领神会。
火雨玛瑙无比稀有,以至于只有秦国的太后才有资格佩戴。
而她不过是个紫兰轩乐师,自是无缘拥有这样的珍宝。
这意味着,她要么是贵族之后,要么是百越的遗民。
如果她是贵族之后,就不会在紫兰轩中轻易展示这块火雨玛瑙。
那么,更有可能的是,她是在火雨玛瑙的产地偶然得到了这块宝石的百越女子。
不过,弄玉还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成蟜说这些话,或许只是为了引出她心中隐藏的秘密。
现在,她面临着一个可能此生只有一次的选择。
这个选择让她陷入了深深的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