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你提到了‘海魔’?呃,我想,应该是你们这里的本地语中的鲨鱼?或者……大型海洋生物什么的?”
切瑞先生打断了我的讲述,他手舞足蹈地比划着,搜肠刮肚地想着他能理解的某些东西。很显然,他还是对我所讲述的事情产生了怀疑,但是为了对我表达信任,他在努力为我的话进行解构,换成他可以接受的信息。他的表情很精彩。
“切瑞先生,”我的声音有些冰冷,这让他的肢体动作停了下来,一时间僵住。其实我并不想让他难堪,但是又想看到他这人独有的情绪骤然转变的样子,因为他的各种情绪实在是太激烈,太迅速了。“我刚刚有提到过‘鲨鱼’这个单词,族长为我戴上了鲨鱼牙齿做成的吊坠。”我提醒道。
“那也许是……巨大的章鱼之类的?你知道的,总会有那些大章鱼袭击渔船的故事……”他的声音变得很没有底气,但却仍在捍卫他的观念。
“是‘海魔’(O monsters)”我郑重其事地把这两个单词读得很慢,也很标准。
“或者是克拉肯之类的……?”他仍然在抵抗。
“海魔。”
“克苏鲁……?”
“您觉得我在为您讲我编写的魔幻故事是吗?很抱歉,我没有成为作家的梦想。既然您无法接受,那我的故事就到此为止了。”
“不不不,恩美卡,海魔,是的,海魔!除了海魔还能是什么呢?那些大海里恐怖的怪物,是的,我早就该想到它们了!请你接着讲述后面发生的事情吧!”见我不想同他继续聊下去,他的那股强烈好奇心又驱使他改变了自己的认知,完全接受了我所讲述的故事,起码此刻是这样。
在读那些书籍时,我发现很多人都对自己已经成型的认知抱有一种十分强烈的荣誉感,他们誓死捍卫那赖以生存的信念,对于任何否定的声音会做出猛烈的反击。我曾对这种现象不理解,于是去问聪明的族长,他慈爱地笑了笑,然后对我这样说:“如果有人某天突然跑过来,劈头盖脸地对你说迦耶卡是不存在的,是被编纂出来的,你所崇拜与相信的东西都是虚假的,你会怎么想?”我闻言眨了眨眼,没说出话,不是因为信仰被动摇而产生的震撼,而是因为我从来都不觉得迦耶卡是真实存在的。我一直认为迦耶卡是人们将一切美好的品德揉合而成的意向,方便用来祝福他人,从起存在的角度来看,本就是不存在的。如果有人真的对我这么说,我一定会理直气壮地反问他,“不然呢?难道你是真的相信他是真实存在的笨蛋吗!”当然,族长认为我语塞的样子是被他的精妙话语所点拨明悟,于是伸手亲昵地摩挲着我的脸颊,安慰道:“没事的孩子,迦耶卡一直都存在,他会护佑着我们每一个人!”我顺从地点了点头,但仍然无法感受那种名为“信仰”的东西,无法感受切瑞先生那种抗拒心理。
为什么人们在得知了所谓的人类文明只不过是地球漫长活动周期中最短暂的一瞬后,仍然要保持着自负般的自信?为什么他们所掌握的知识是那样少、所经历的生命是那样寡淡,但仍会把脑子里那点可有可无的东西看得比宇宙的规则还要坚不可摧?为什他们要把自己这堪称为奇迹的伟大生命寄托于精神的准则上?为什么不接纳那些未知与可能?
我曾有过很多为什么,但后来我逐渐明白,其实人类中还是有那么一部分人是勇于将过去的一切都放在真理的天平上考量的,他们总是大胆地朝着未知与可能迈步,甚至不惜把生命作为前进的燃料。只不过,这样的人太少太少,即便是放在整个人类族群中来看都是是凤毛麟角。可也正是这些不拘泥于经验与成规的人前仆后继地踏上求索之路,才将他们的文明从荒蛮的原野上高高托起,直至通向行星之外。与外界的不断发展进步相比,真正固步自封、活在过去的是我们这座岛上的族人,还有虽然活在外界、享受着少数人为他们建造的文明世界,但精神却与我们一样腐朽的绝大多数人。
我能够理解切瑞先生此刻的想法,但我无法与他共情,因为我所讲述的不仅是亲眼所见,而是亲身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