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与之同时,他也间接体会到基里科对正义地追求与规则地恪守。
“在‘天选者’出现的早期,确实是如此。每逢他们出现在某地,不受控制的力量会莫名地摧毁山体,带来山崩与沙尘暴,使潺湲(yuán)的河流湍急浩大,甚至衍变为洪水。那时他们有个更贴近形象的称谓,叫作‘灾殃’,但随着历史漫长的河流引导与匡正,他们也逐步成长起来,到达了随心所欲使用上天馈赠的地步。而这时,他们方才真正的与“天选者”的称谓相配,并且藉由兵器地传导与破碎,在各行各业留下了赫赫威名。”
“但在战争的进一步需求,热兵器的问世与推动下,远程便捷强力的弹药洞穿了‘天选者’们的骄傲。他们依旧是由血肉构成的生命,比起那些需要打熬出纯熟技艺,方能伤害到身体的剑客和骑士,一枚小小的弹丸就能从远处轻易了结到他们堪称伟大的一生。在这样的恐惧作用下,他们主动从历史中退出,隐入俗世之内。”
“迦琳先生是在提醒在下,出于那禁忌的规则,有关于耶鲁迪法区的连环命案的真正元凶并不是‘天选者’吗?但发生在被害者身上的事情根本无法用常理解释不是吗。”古铁雷斯轻咳一声,打断了张伟的发言,“莫雷蒂侦探,我并没有否定你推论的意思,只是余下的内容,就连瓦伦蒂诺主教也是一知半解。”
“促使瓦伦蒂诺主教对‘天选者’认知发生改变的同样是一桩命案,固然在被害人的尸检报告上,陈述的致命死因是火灾后,呼吸道被大量烟尘堵塞后窒息而死,但那纯粹是为了令逝者及时入土,减少知情者卷入风波的婉辞。据那位经验丰富的法医所述,被害人尸体的皮肤虽呈深度烧伤,停留于皮肤下层受损的状态,但真正构成他死亡的原因是——自焚。”
“在经过调解与申请后,法医将受害人的遗体进行了解剖处理,但让他难以理解的是,受害人的脏腑、骨骼明显呈炭化趋势,皮下组织与肌肉呈焦黄色与蜡白,而真皮层到表皮层的范围却是呈红白相间状。被这桩案件颠覆了医学认知的法医,最终唯有求助于神学,拜访了当时还是祭司之一的瓦伦蒂诺主教。而他在知悉情况后,也久久沉吟无语,最终得出那可怕的结论:经过漫长如老鼠般地潜伏,‘天选者’所掌握的能力又有了更深化的进展,甚至能够直接作用于人体之内。”
倘或是近距离,如同注射的身体接触还好预防,假若类似巫师一般,从远处就具备这种灼烧腐蚀性质的攻击,要去怎生规避?古铁雷斯洞见了他的紧张,以福音宽慰道他:“不要恐惧,子民们,主那无所不在的翼会慈悯地庇护每一个人。”福音中那浓厚的宗教氛围如肥腻般令人膈应,从而冲淡了张伟的情绪。他将目光看向椅下放置的公文包,反正自己有“真理”在此,“天选者”们要想找他麻烦,还需先问过里面的枪弹与特质同不同意。
“既然‘天选者’作恶如此猖獗,俗世之中就没有什么提前遏制预防的手段吗?”古铁雷斯沉重地摇了摇头,“我们所能履行的只有迟到的正义,追逐在他们身后补救。诚如我所说,他们之所以甘愿隐入历史的背面,在俗世中安心充当着阴暗的跳蚤与老鼠,沦落为不入流的刺客,纯粹是在火器的威逼下而不得已为之。在身体构造方面,即使是‘天选者’也同我们普通人一般脆弱如玻璃,渺小如尘埃,被一场突如其来地袭击就能夺去掉性命。”
“而能够在他们作恶之后,觉察出踪迹的,除却同为能力者的‘神徒’,就只剩下你们这些侦探与警察机构人员了。”
“迟到的…正义吗。”大抵所言归结出基里科一直坚守之物,张伟的唇瓣竟不自觉地喃喃蠕动,心神失守起来。而另一头的古铁雷斯则谆谆阐述着神谕,“欲念既怀了胎,就生出罪来;罪既长成,就生出死来。①但我们局限的视野中,无法洞见的是罪的业火会烧向谁边,于是只能在火场中挽救迟来的正义与公理,断绝如前的罪,蔓延危殆到后来者之身。”
圣主厅中洒落的金与白,彷如在洗涤尘世的污秽和盈余的邪恶。而华光浸礼下的古铁雷斯浑像是虔诚吟诵福音的主教,在栽种主母那无上的道。但许是光线太过晃眼,许是对神学的天然警惕,张伟猝然从这奇妙而圣洁的氛围中脱出,向古铁雷斯请教道:“那‘神徒’呢?,迦琳先生。”
被打断的古铁雷斯遽然一愣,而后和颜悦色地笑道:“我想对于‘神徒’就不用赘述了,其发源于对神祇的信仰与崇拜,他们是代神祇行走于人世的神子与神女。且随着先民从原始与未知的年代走出,到神祇们由从抽象的概念符号具现为类人的形象后,稀少的‘神徒’有了一定程度的跃升,似而今每个教派都应在五人以上了吧。”
“按迦琳先生先前所说,比起我们,‘神徒’才是抵制恶的第一线,难道隶属于教派的‘神徒’,无需侍奉在神前,镇守各地教会与城市的安定吗?”古铁雷斯并未作正面解答,而是以福音阐述道:“我们在天上的主,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②”
“神徒的力量源于虔诚而纯净的信仰,代神维护他在人间的国不受罪浸染,不是理所应当的吗?”他笑了笑,又道:“诚然,教会繁重的事务与人口稠密的大都会的安定更为重要,但防恶趁早,除恶务尽。部分‘神徒’恪守着这样的教条,遂离开了各大教会,创立了裁判所这一组织。他们认定任何不加以约束的力量都似原始的河流,唯有走向泛滥的结局,遂代神裁判人间难以追究的恶。”
尽管古铁雷斯的话语说得冠冕堂皇,伊莲也并非是什么纯真的弱女子,但张伟宁愿偏向后者的信息一点。盖因一神教时期宗教倾轧,卷起纷争的记录并未从这个世界的历史书抹去,不过结合两者,他也得出部分真意和较为完备的猜想——这个世界所谓的神祇,是从规则、崇拜、事物等概念而聚合诞生的,对日月星辰、山川大地的原始崇拜所汇聚的愿景与信力回馈到某一信者身上,遂诞生出了第一个“神徒”。
经过在时光长河中漫长地摸索,“神徒”们终于了然离奇获得的能力源自于对神的崇拜,自身实力的壮大出于神之威名的传播范围与信仰深度,于是自由的信仰成为了过去式,不同的教会拔地而起,代神行走向世间传教。
然而事实诚如他那个世界中评论家的评语:“一千个人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信众们心中对神这一聚合概念,有着各自的想法与出入,导致纷拏的愿力与信仰时常难以进行有效的传导,故不得不将神祇赋形,囚系于躯体中以稳定传递。
但版图与人口,终归是存在着界域的局囿性与时代的限制性的,在能力、势力、权力等多方面等引诱下,神徒与主教们和国家更为深层地绑定在一起,出任兵器参与了世俗的战争。而没有能力者坐镇的国家不啻大开方便之门予取予求,另外的教派则趁着战力悬殊的东风施行文化入侵传道,扎根于国家内部。
由能力的增强衍变为对权力、资源的蚕食战争后,教派们也马不停蹄地展开了文化融合,似罗马人一般,他们宣传着彼此所信仰的神祇同一,尽管名称不尽相同,但更多是出于地域与语种的差别造就。或是印度教中的一体两面,具体化身,将败者归于自己之下的次神、助手等。而在侵夺了其他神祇的象征与职能后,由神祇反馈给神徒的度直接呈直线状态上升,于是针对着彼此的象征,正式开始围绕着正统的名号展开宗教战争。
而围绕旷日持久的宗教战争,踩着尸山血海脱颖而出的正是万物之主“蕾切尔”与统治脚下这片大地长达7个世纪的尤尼姆王国。尽管在史书中着重强调的是铺张奢靡、耽溺女色、近亲结婚下生理畸形的智障统治者、混乱时期逐鹿的野心家与决策上的重大失误,对万物教会的消亡描述甚少。
但深受“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等俗谚濡染,万物教会的分崩离析的首要原因正是应了神谕那怀了胎的欲念。也正因如此,后来如凯西斯和伽罗的起源,阿芙洛忒雅和凯西斯的孕育,阿尔米隆与霍菲斯的守护,蒙扎卡里与达卡里奥斯的智慧等具体的权柄象征归属才会这般错综复杂——从骨殖里降生或复辟的神明,互相从彼此犬牙交错的口中撕咬争逐着名为权柄的遗骸。
瓜分尤尼姆王国与蕾切尔的战争奠定了以七神为主流的多神信仰格局,而惨烈的伤亡状况与满是疮痍的世界终于使明面上的战争画下句点。
虽然关于裁判所的资料无从稽查,按古铁雷斯所言,他们建立的初衷乃是约束与除恶。但结合伊莲的经历与他推导的历史,他倒人为裁判所更像是战争的本质延续,即所谓的“圣物”也是另类的“神徒”,二者都是从神祇愿景与信力回馈的造物。是以通过掠夺的手段,便能复现出原来神祇们对名分、规则侵争后的成果。同时他也彻底明晓了为什么即便在这这个科学已然诞生的世界,神学能犹自不衰。
诱导着谈话的节奏,无由向自己馈赠了这么多普通人难以获取的知识,落座在另外一头的张伟不禁挺胸抬背,向遥遥与他对坐的古铁雷斯道:“对您的厚爱不胜感激,但迦琳先生之所以邀请在下参与晚餐,恐怕不单单是为了联谊吧?”要知道他对案件的分析,绝大多数已在咖啡厅与警察厅讲述完毕,对方甚至不用护送自己,只消在警察厅中多待片刻,就能知悉进展。那么何必要与一个二流的负债侦探进行更多的交流,甚至邀请晚餐?
不料古铁雷斯保持着相当的克制,只是笑而不语,恰在这时,两名面容姣好的女性侍者端着剔透如水晶的歌洛丽亚河虾刺身与红酒走上前来。古铁雷斯有条不紊地将餐巾置放于双膝上,而后端起高脚杯,向张伟道:“唯美食与生活不可辜负,我的意愿,待用完餐再说明也不嫌迟。”
①:出自《雅各书》1:14。
②:出自《马太福音》6: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