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朝佑宁十七年冬,京都新落了场大雪,琼楼玉宇、银装素裹,是一年中难得的好景致。
病了小半年的宁王妃容钰吩咐婢女打开窗户,虽在病中,她也想看一眼这雪景。
嬷嬷叫住了小婢女,弯腰替容钰掖了掖被子,温声劝她:“娘娘,您的身子可万万不能再受寒了,若您实在想看,奴才让人去堆个雪景盆子端进来给您看看,不过就是那么回事,待您好转些了……”
容钰勉力从榻上支起身子,拿起帕子捂住嘴、咳了几声,待气顺后方扭头看向紧闭的雕花窗,轻声叹道:“雪景盆子哪里比得上外头的雪……”
她出了一会儿神,转头看向嬷嬷,央道:“嬷嬷,我今日格外想看雪,您就应了我吧?”
嬷嬷下意识地要拒绝,可待瞧清楚了此时容钰的病容,那拒绝的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
谁能想到,泰宁侯府嫡出的三小姐,铺十里红妆风光嫁入天家、成为六皇子宁王的正妃,如今不过才二十五岁的年纪,竟已成了这副模样?
容钰看了看嬷嬷的神情,笑着宽慰她:“嬷嬷,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许了,快帮我换身衣裳,我想想穿哪身……”
容钰认认真真地想了一会儿,突然眼睛一亮:“把大姐姐去年托人送来的那件火狐斗篷取出来,红狐白雪,再没有更应景的!”
被容钰话里透出的喜悦所感染,嬷嬷的嘴角也扬了起来,边念着:“大小姐送来的东西,总是最称您的心意”,边转身走向东次间开箱子、取斗篷。
容钰含笑看着嬷嬷的背影,只觉得眼皮子愈来愈沉。
这身子,果然是不中用了……
视线变得模糊,昏昏沉沉中,许多往事走马灯般浮现在她脑海里:
小时候,大姐姐指挥下人们在侯府的后花园里取雪存坛、作来年煮茶之用,她淘气,偷偷往坛子里放梅花,连累婢女们不得不一坛坛开坛重装,大姐姐恼了、捉起她的手打板子,她哭着看向母亲,母亲却在廊下牵着二哥对她笑。
后来,大姐姐远嫁,爹爹为她与二姐姐、四妹妹请了坐馆的女夫子,教她们姐妹读书,也教琴棋书画、针线女红。
二姐姐玲珑心思,样样都学得拔尖,四妹妹虽天分不高,但好学上进,谦顺知礼,唯独她,既无天分也不上进,娇蛮任性,最后成了草包一个。
爹爹的指责,夫子的不喜,旁人的轻视和奚落……
从前年纪小的时候把那些看得那样重,受了丁点儿委屈也要扑进嬷嬷怀里哭上半天,可如今再回想起来,那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的二姐姐,泰宁侯府的二小姐容滢,貌比天仙,腹有经纶,且身家丰厚,身边聚着神医侠客、能人名士若干,出身庶女却嫁给三皇子端王为正妃,在这瑞雪时节生下龙凤双胎,天子大喜、亲自赐名,百官前贺……
容钰从前对她这位光华夺目的庶姐又羡慕又嫉妒,把满腔心思都花在与容滢相争上头。
争了一辈子,也输了一辈子。
争读书,容滢才华名动天下,她却是京都贵女里出了名的草包。
争夫婿,容滢嫁给三皇子后,琴瑟和鸣,人人称羡,她也卯足了劲嫁入天家,手段用尽、狼狈不堪地嫁给六皇子,六皇子却宠妾灭妻,她成婚十年,饮冰十年。
热血早凉。
同为泰宁侯府的小姐,她们四姐妹的命格大相径庭。
天家亦是如此。
皇帝年迈,太子薨逝,二皇子被贬,四皇子身残,五皇子年幼早夭,六皇子无心朝政,天下人人都看得分明,这大周的天下,日后必是三皇子端王的天下。
到了那个时候,容滢身为端王正妃,还育有端王长子并一对龙凤胎,想来将掌中宫印、母仪天下……
容钰想了想,却怎么也想象不出,容滢那孤高、清冷的模样穿上凤袍后会是什么样子。
总归是,得体又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