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予,便是老舍。
李清泉听出茅老是夸江弦的文字,很像老舍的“京味小说”。
他阅读《动物凶猛》的时候也有这样的体会,只不过相较于老舍先生的雅,更多了一丝“痞”在里面。
这个“痞”当然不是贬义,说的是那股子讽刺和调侃的劲儿,是其创作语言中最大的特点。
另一边,江弦并没太担心《动物凶猛》过稿的问题。
《京城文艺》不要,可还有别家等着收呢。
他仍记得,当初上门求稿子那帮人,足足喝了他5斤茶叶。
而且《动物凶猛》的小说质量绝对上乘。
王硕这个人,你可以说他赖,但你不能说他菜。
在创作完《动物凶猛》之后,他甚至自己都没办法再翻越这座代表他文学创作巅峰的高山。
此后几本书,都折戟沉沙,后来读上佛经,反而魔怔。
马未都讲过,王硕小区门口有个钉鞋的,王硕进进出出都能看见他,越看他越烦,就拿了家里仅剩的三万块钱给他,说:大哥,你能不能不要在小区门前晃悠,我不想看见你。
次日的座谈会,终于轮着江弦上台发言。
按流程,他先将《棋王》的梗概递交给茅盾、周洋、冯沐及各位领导,等下好请他们发表意见。
对这位《棋王》作者江弦的发言,很多作家还是非常关注的。
毕竟此次的全国优秀短篇小说评选,文化界内比较认同的第一名候选作品,拢共就三部:刘鑫武的《班主任》、卢新华的《伤痕》,以及江弦的《棋王》。
偏偏就在近些时日,刘鑫武竟然直言不讳的痛斥同为第一名竞争者的江弦为“痞子作家”。
且又有传闻,一篇颇为流行的讽刺评论《醒来吧,刘鑫武》为江弦所作。
两人近乎摆开阵仗的对垒。
这就使得这场第一名的争夺,更白炽化,更加意义非凡。
此外,茅老的态度也相当关键。
众所周知,此前茅老已表露过对刘鑫武《班主任》的欣赏。
江弦没去想这些事情。
他以“撇开对知青生活成见,将传统文化精神作为创作土壤”为中心发言。
争执了好几天的冯沐、周洋,在他发言后,竟然罕见的达成了统一意见。
“艺术性挺高,可惜少了点闯将精神,总的来说,是部不错的小说。”
“我看挺好,文学艺术和新闻不一样,新闻登一下就过去了,文学艺术会留下,蕴含文化传承的作品,应该多写一点留给后人嘛。”
江弦深鞠一躬,抬头却望见茅老爷子冲他招手。
心中一惊,赶忙小跑过去,露出纯良的笑容。
“茅盾先生您好,从小就爱读您的作品。”
这话其实编的稀碎,茅盾的作品阅读门槛极高,极易劝退读者,哪里是一个小孩子能读得懂的。
江弦心虚的瞟了老先生一眼。
茅老未太在意,只是用笔敲敲梗概。
“写字要用心,错处我先改了。”
江弦抬眼望见梗概上数处勾画,以及茅盾标注修改的清秀正楷字体。
悔不当初!
悔不当初!
写的时候,怎么就没多写几个错字呢?!
在这位文艺界毫无疑问的巨星面前,江弦已有些理解后世饭圈私生粉的疯狂行为。
“茅盾先生,您能给我签个名么?”事已至此,江弦干脆厚颜无耻的问。
老先生倒也随和,提笔又在梗概空白处写下行:“望一丝不苟。沈雁冰,1979年1月7日于人文社。”
江弦喜欢的不行。
一行签名...十几个错字...
他裱起来的心思都有了。
茅盾的字稍弱于鲁迅、郭沫若,别误会,能超过这二人的也没几个。
平日里向茅盾求取“墨宝”者颇多,他并不吝啬,有求必应。
不过茅盾拒绝书法家之名,自称“字殊拙劣”。
其实自古以来,文人们就很讨厌书法家这个称呼。
碑派陆维钊先生在最负盛名时,一再惋惜地自评:“想不到最后落得个书画家的下场。”
不仅陆维钊,朱熹、马一浮也是一样,说他们是书法家,能气死他们。
中国从没有什么书法家,或者说从没有什么励志做书法家的人,一概是各方各面毫无成就,最后只剩个字还写的不错,只好被迫成为书法家。
这是文人眼中的末流。
江弦一回到座位,迅速成为作家中的焦点。
“江大哥,茅老和你说什么了?”铁宁好奇的凑来打听。
“帮我在梗概上改了几个字。”
“啊?”坐最近的蒋子龙惊呼一声,“茅老给你改稿!”
“江弦同志,你太有福气了吧!”
“我看看,还真是茅老的字,清新明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