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骏驰回过神来,从腮上摘下手,捉住巧珍的胳膊使劲往起拉:“娘!你咋地了嘛!快起来!快起来!”
窑里正乱作一团时,院子里一个柔和清亮的女中音透窗入耳:“马骏驰!有人吗?马骏驰在家吗?”
一阵激烈的狗咬随着一声尖利的惊叫一并传进窑里。
“是老师,老师到咱家了!”
巧珍一推儿子,一下子回过神:“快去给老师打撵着狗,快啊!”
她急忙从地上一扭身爬起来,快速地拍打着身上的尘土。
娘两个不好意思地把梅映雪往窑里迎一边问吓着没。刘巧珍认识这个戴眼镜一脸文静的女老师,本村的学生离家近,梅映雪喜欢和家长们接触。常年的教学经验告诉她:学生的学习态度和家长的认知有很大关联。她的班级有两个学生总有一种气质吸引着她:一个高雅诗,再就是这个马骏驰。高雅诗的勤奋好学多才多艺好理解,毕竟她有个有文化重教育的父亲。可马骏驰的父母都是文盲,一般规律,没文化的父母会导致整个家庭缺乏文化氛围,这也会影响孩子的上进心。父母也会因文化欠缺的局限,没能力也没那个积极性帮助督促孩子的学习,这是个让人极其无奈的死循环。表面上看就是:父母有文化,子女也差不到哪里去,反之,亦然。一个家庭文风的传承如同大山里贫穷的传承,也具备代际遗传的能力。
但马骏驰是个特例。马栓和刘巧珍都不识字,他们的儿子却有着朝益暮习的勤奋、好学勤思的专注。更让她感到惊奇的是:孩子的母亲竟跟儿子学文化。她来家访过两次,从与巧珍的交谈中,她能感受到这个山里的女子对没文化是多么遗憾;对文化人有多崇拜;对文化有多渴望。梅映雪懂得庄稼人日常的沉重及生活的琐碎。尤其一个还操持家务的农妇,每天都处在密杂厚实鸡毛蒜皮的裹缠里,如不是对文化知识有宗教信仰般的膜拜,是没有毅力拖着积攒了一整天乏累的身子,以屈尊降贵的姿态,跟儿子从“人、口、手、水、火、风”学起的。在梅映雪看来,这本身就是一段传奇故事。不管别人怎么看,至少她对这样的人这样的家庭是怀有崇敬之情的。
马栓的事她已然知道,她悄悄注意过马骏驰好几天,这孩子更沉默寡言了。她想找个时间好好劝慰一下这个不幸的孩子,还没想出能让孩子容易接受的方式,今天她上课时,发现马骏驰的座位空着,书包木凳也带走了。一问他同桌才知道,这孩子回家了。她急忙和其他老师调了课程,心急火燎地赶了过来。
巧珍拉着梅映雪的手,一脸歉意地说:“梅老师,实在不好意思,娃瓷松脑憨板子,做下这糊脑子事,害的你多跑腿。”
“家里正犯难肠,我知道。孩子懂事,想帮衬家里,别怪他。”
“他能帮上个啥,还没个蚂蚱力气大,这不添乱嘛。”
马栓也急的用拳头直砸炕沿:“这小子反了他了,没和家里人吱一声就自主自事地回来了。”
梅映雪回过头安慰马栓:“娃刚回家不是,也没落下课。”
“你放心,梅老师,我这儿下就把他送回去。”巧珍说。
梅映雪看看炕上的马栓,感叹着:“巧珍,这往后的日子可够你担的,按说家里也需要个帮手,只是那样的话,娃就可惜了。”
“梅老师,我分得出轻重,我让没文化害的够惨了,这当儿我还恨我父亲没供我上学哩,不能再让娃恨我一辈子。”
巧珍把书包硬生生挎到儿子肩膀上,拿起木凳,一把抄起儿子孱弱的手臂猛往身边一拽:“马骏驰!你给我听着,只要我活着,你就死了退学的念头。学不出个前程来,我和你爹都不认你,你要真心疼爹娘不易,就年年把奖状抱回家!听见没?”
梅映雪接过巧珍手里的木凳,宽慰着马骏驰:“走吧,记着娘的话,这个家看重的是你的好成绩和好未来,不是一时冲动下的半途而废。”
她又对巧珍说:“要不这样,往后农忙季节或家里有什么人手密的活,你招呼声,我把娃的课交叉权衡一下,尽量做到学习顾家两不误。”
巧珍摆摆手:“真不用!家里还没到撑不下去的地步,只要娃能学出点名堂来,我的累就没白受。梅老师,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娃受难肠是一准的,你多上点心,我和马栓就把娃的学习托付给你了。”
巧珍的话透着满满的真诚。
把儿子送回了学校,巧珍觉的不能再这样一味地悲伤灰心下去,认真地面对现实面对生活才有意义。父亲给她和马栓指的路是符合她家当下实际情况并能有立见经济效益的明智选择。在撞人一方无力赔偿足够生活保障费用的情况下,只能找一条让马栓自食其力的路子,这无论对马栓的精神状态还是家庭的生活开销都会有好处的。
刘巧珍再也坐不住了,父亲能跟自己说起这些,说明他心里已深入思虑过了。她决定立马回趟娘家,跟父亲详细掰扯掰扯。当下正是农闲季节,争取年前干起来,说不定还能挣茬好钱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