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雪灵,任两个娃儿看顾喂食,黛玉悄然上了楼,推开那扇客房的木门。榻上,帐内,他已沉睡。那眉眼,也只有沉睡之时,才稍稍舒展。
真是像极了,黛玉心道。那甄贾宝玉,如同两个双生子,甚或超乎孪生,连那分分毫毫,也是不差。只是,这样相同的皮相之内,装的是另一个全然不同的灵魂。命运弄人,有情人总是不能成眷属。痴情如苏紫陌,至死等候,却看不到一眼她等的人。而自己千寻万寻,也不知,要寻的宝玉,又在哪里?
黛玉坐在床榻前的木椅上,怔怔望着他的睡颜。心内一度希望,这榻上的人,便是自己要寻之人。然而不是。他不是。他也是个苦命的人。如今仍然糊涂着,待他清醒,可如何接受,自己这般悲惨的命运?定是生不如死。有些时候,逝去的人,比在世之人幸福。
黛玉默默看了一阵,直到他在睡梦中呓语一句:“直道相思了无益,未防惆怅是轻狂。”黛玉心内一声叹,遂站起身来,缓缓退出门外。
“他,记起什么来了?”黛玉心内想道。走下楼梯,回到座位旁,只见那两个孩童带着一个白狐,玩得正欢。
大厅内其他客人皆已结账走了,小四坐在一旁看他们几个玩耍,黛玉见他此刻没什么忙的,便问起那苏紫陌之事,希望能打听到只言片语。因自己两回在竹林,虽同紫陌说了话,却并不知,她因何香消玉殒。黛玉本只是随意一问,孰料果真问对了人,这小四有个诨名叫“包打听”,这村子里不论什么大小事情,他总知道一些,何况那苏紫陌之事,更是一件大事。
“话要从白水镇上的慕容府说起了。”小四一开口,便是滔滔不绝,“这慕容府上有两位公子,大公子叫慕容乾,二公子叫慕容坤。虽说是兄弟俩,性情却大不同。那大公子知书达理,像个读书人,只是性子有些懦弱;二公子确是雷厉风行的性子,做生意那是一把好手,镇上许多铺子都被他买下,成了慕容家的产业。那二公子平日里是财大气粗,而且暴虐成性,镇上无人敢惹,人送一外号‘无常二少’。这‘无常二少’一日来我们村里喝酒,无意瞧见苏姑娘,顿时惊为天人,第二日便送来聘礼要娶苏姑娘过门。苏姑娘不同意,她爹娘却觉得慕容家不错,便逼着她上了花轿。待那花轿抬到慕容府,喜娘掀开轿帘,却见新娘已气绝多时,手上的金戒指已是不见,想必是吞金自尽的。此事一出,连官府都惊动了。不过那慕容坤钱财多得很,用银子摆平便罢了。可怜那苏家夫妇两个,本以为攀上个好亲家,却痛失爱女,到头来弄个竹篮打水一场空,便是心灰意冷,没过多久,便离了这村子,不知去了哪里。”
黛玉一时唏嘘不已,感慨万千。为何这世上,总有这样多不平事?这慕容坤,显然又是一个“中山狼”,那苏紫陌也是个烈女,以死明志。想来,便是一直等着甄宝玉的。只是,等不到,人已逝。其实等到了又如何?
“那苏家是从何方而来,你可知道?”黛玉问道。
“这就不大清楚了。”小二哥习惯性的搔搔头,说道,“因那苏家人也不大和村民说话,只寻了个最僻静的屋舍住下,倒像隐居的人家。不过看他们身上的衣料,倒像有钱人家,只是不知为何来到这个小村庄来住。”
经小二哥这一番话,黛玉心内已明了个大概。又是一个强抢民女的故事。结局总是,善者被人欺,有情者不能成眷属。
记得苏紫陌临去时,幽幽说道:我走过,爱过,也选择过,算是,不枉一生。
真的不枉此生么?她的命何其薄凉。
黛玉心内泛起一阵酸楚,衣角被一只小手抓着轻摇,低头看去,正对上一双晶莹眼眸。“姐姐,”蔷儿轻轻唤了一声,如扇的长睫忽闪了两下,倒像两只轻盈蝴蝶扑扇翅膀,她说,“我认得那个苏姐姐。”
“是么?”黛玉有些讶异,本以为苏家不和人来往,却未料竟有小娃儿都识得她。或许,这苏紫陌,倒是待人亲切,惹人喜爱呢。
“是了,我也认得,她常去肖婆婆家坐呢。”奇风插嘴道。
如此的话,黛玉想着,自己得再去拜访一下肖婆婆才是了。
黛玉先送蔷儿和奇风回了家,自己抱着雪灵二进肖婆婆的院门。只见她坐在院内竹椅上,正静静用针线穿着石楠花瓣。黛玉忽想起贾府内亦有一个静静坐在花荫下,独自穿着茉莉花的女子,那样恬静安然,令人不忍打断。
怀中的雪灵“嘤唔”一声,将这份宁静打破,肖婆婆停下手边动作,回过头来。
“婆婆。”黛玉向她微微一笑。
“去竹林寻到人了?”肖婆婆问道。
黛玉便走上前去,坐至婆婆身边,将甄宝玉之事前前后后一并告知。
婆婆听后很是惊异,道:“原来你寻的是甄宝玉?你竟见到紫陌了?她也是个薄命的孩子。”一时含泪不语,片刻又道:“她生前,倒喜欢来我这里坐坐。”
“婆婆可知道他们的事么?”黛玉问道。
“自然知道一些的。”肖婆婆深叹一声,“两个孩子,真是阴阳差错,命运不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