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也不动怒,只淡淡道:“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矣!”
只见地上那人重重哼了一声,道了一句:“凡夫俗子。”再不理会。
黛玉对怀中白狐说道:“你可喜欢石楠花?有个人,很是喜欢呢。”
那小白狐睁着灵动大眼,自然是不语。
却见地上的人身子扭动几下,黛玉又道:
“可怜颜色好阴凉,叶剪红笺花扑霜。
伞盖低垂金翡翠,薰笼乱搭绣衣裳。
春芽细炷千灯焰,夏蕊浓焚百和香。
见说上林无此树,只教桃柳占年芳。”
地上的人终忍不住,直愣愣坐起身大声问道:“你怎知这首诗?”
黛玉道:“这倒奇了,此诗乃名家所作,脍炙人口,我如何不能知道?”
“为何,为何,这样巧,这样巧——”他不得反驳,唯口内喃喃自语。
“咏石楠花诗中,这是你最喜爱的一首。是也不是?”黛玉又问。
“你怎知——”他满脸困惑,抬眼看时,眼内亦是茫然无措。
“以前,你的院子里,开满石楠花呢。有紫碧白三色,花大如牡丹,风姿娇柔,芳香四溢。”
“你,你你你——”他瞪大双眼,指着她,手指颤抖,却半晌没说出一句整话来,好不容易问出一句:“你是何人?”
“我是何人,不足挂齿。你是何人,我倒要听听。若你还记得你的苏妹妹,就别提那‘忘川’之名。记有过之,何能忘之?”黛玉说道。
“苏妹妹——”他扬起头,望着天,似在回忆,继而自言自语道:“我只记得,我好似有个这样的好妹妹,清雅有才情——我只记得这样一个妹妹,余者,我从何方而来,要到何方而去,我全然不知。”
“失忆?”黛玉一怔。一直以为他是装疯卖傻,谁知,他竟是失忆了。甚至,忘了自己。或许,因着他与苏紫陌之往事记忆深刻至刻骨铭心,才未忘记,曾有那样一个女子,那样诗情画意。
“所以你才叫忘川么?”黛玉问道,“那为何,我叫你‘宝玉’时,你面有不善之色?”
“什么‘宝玉’,这样的名字,我听着便不喜。”他眉头紧皱,好似十分厌恶。俄而又问道:“不过看你的样子,却像认识我的。你可知些我的前尘往事?可否告知我苏妹妹人在哪里?”他一面说,一面将黛玉的衫摆扯住,神情变得很是迫切。
黛玉见他喜怒无常,又时而清醒时而疯癫的,便不打算将实情相告,只说道:“你的前尘往事,我是不知的。我只是路过村口的竹林时,见到一个叫苏紫陌的女子,想必就是你的苏妹妹了,她一直在竹林等你,你竟不知么?怎反倒问起我来了。”
他听了,一时便是怔怔的神情,那紧抓着黛玉衫摆的手渐渐松脱,口内又自言自语起来:“苏妹妹在——竹林——竹林——”猛然间好似想起什么一般,只见他一骨碌从地上爬起身,急匆匆朝谷外跑去,转瞬无影无踪。
黛玉默默凝望前方一阵,忽觉怀内动了动,低头一看,却见那小白狐挣脱出来,跳到地上,一瘸一拐跑上那条小径,黛玉只觉眼前白光一闪,连忙追随而去。
小径弯弯曲曲,清晨湿润的花丛带着些微凉意。小白狐早已不见踪影。黛玉穿过茂密的花叶,遂有许多露水落到她身上,打湿了头发和衣衫。一路越往前行,花叶便愈加茂盛,行到后来,身旁的石楠花竟已都齐腰高了。身处花海之中,花潮翻涌,空气中的香味越加浓郁,黛玉拂开花叶在花间穿行,惊动了几只栖息的鸟儿,几个彩影扑扇着翅膀飞了出来,叫声回荡在花林中,倒有种说不出的寂寥。
晨风吹起,花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反倒更显四周静寂。不入花海,不知原来此中大有玄机。花间小径中分出许多条岔路,黛玉只觉走不多时,便有两三条岔路显在面前,随意往左或往右,转了几个弯,忽发觉前方一株格外茂盛的石楠花似曾相识。那花十分硕大好看,白色花瓣上,托着点点斑斑的殷红,如同血点溅在上面一般,凄美至极。只是,此处,不正是方才走过的路么?此花如此特别,方才自己还留意了一回,自然不会看错。那么,自己便是迷了路。
这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