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中午了,我把羊群撵到山后的沟底歇息。沟底有大石盘,大石盘的罅隙里有清冽的水潭,羊喝饱之后便在大石盘上休息,我也可以找个高一些地方歇息,一边掏出炒面,就着泉水吃,一边看着静静地羊群,那是天上飘过的云朵吧。
祖父在世的时候,常常跟着祖父放羊,祖父曾一遍又一遍教我打口哨,但我的嘴很笨,始终学不会。祖父也教我寻找面包草,一种有锯齿叶的草,根是虚胖的,有点像面包,祖父叫它面包草,在饿了的时候刨出来吃,微微有些发甜,但是因为数量少,始终无法解决我肚子饥饿的问题,于是吵着要回家,但祖父不敢让我自己回,便哄我说山里有狼,会吃人的。说到狼吃人,祖父便不吱声了,我知道是他心里难受,因为祖父有一个女儿,就是在7岁的时候被狼叼走了。
祖父还有一个绝技,就是把一小块条石拴在鞭梢上,然后用力一甩,那石头便翻着跟头甩出去很远,发出呜呜呜呜的声音,祖父扁着嘴,呵呵呵呵的笑着,我注意到,祖父的牙掉光了,露出红红的牙龈,但是他真的很开心。
如果在沙梁上放羊,经常会碰到一种体型较小的蜥蜴,只有拇指那么大,两腋红红的,我们叫它“沙和尚”。我们关注它,并不是要伤害它,其实是有求于它。据说,“沙和尚”有一特异功能,就是能告诉人们几点了。因为我们没有手表,计时只是看太阳,大概知道个早晨、前晌、晌午、后晌、傍晚,要想知道具体时间,一个办法是听收音机报时,另一个办法就是询问“沙和尚”。
“沙和尚”碰到人类会非常谨慎,或者可能是十分好奇,它爬在沙地上不动了,呆头呆脑倒觉着十分可爱。“几点了,沙和尚?”我问它,它的两腋一鼓一鼓,据说鼓几下就是几点,但是我们没有表,也无法验证,总之是觉着好玩儿,问过之后,便各自走了,我继续放羊,“沙和尚”继续游荡,下次碰到,如久别重逢,我又故技重施,“沙和尚”依然认真“回答”,似乎是我们之间的一种默契。
很多时候,我会坐在沙堆上,看蚂蚁如何把肥硕的虫子拖回洞中,看甲虫背着厚厚的甲壳爬过,看蝴蝶在牵牛花旁边翩跹,看云雀停在半空踟蹰,看大角的公羊决斗,幸运的时候,会从大石头底下翻出肥大的蚁后,看惊慌失措的蚁群如何搬运蚂蚁蛋……
夏日的白天特别漫长,放一天羊感觉经历了好几个世纪,但太阳终于快要落山了,它已经挪到离西山的山顶大约两三丈高的地方,沟壑里的阴凉也渐渐地长大,人的影子也渐渐拉长了,煎熬了一整天的放羊娃终于有了回家的盼头。但此刻,暑热已除,空气是十分的清爽,东山渐渐泛起了金色,横亘山脊的长城如橙色巨蟒蜿蜒向西,山鹰在蔚蓝的天空里盘旋……这是一天里最舒服、最美好的时光。待阴凉铺满整个山谷、西边的沟壑已经黢黑、东边的山头完全变红之后,就该吆喝羊群回家了。
此刻,羊群咻咻的滑过原野,尘土飞扬处,我昂首挺胸,身背放羊铲,走到最前面,头羊紧跟身后,然后是我的队伍、我的士兵,我像得胜归来的将军,轻甩牧鞭,牧鞭一响,挥却半天云霞。
村庄里顿时热闹起来,羊儿咩咩,小羊羔听到了妈妈的呼唤,急不可耐的冲破藩篱,一头撞入妈妈的怀抱,尽情吮吸那甘甜的乳汁;羊妈妈也是激动万分,把小羊羔全身嗅舐不够,这是多么动人的场景,多么温馨的画面!
村庄里到处是切草喂料的声音,脚步腾腾的声音,驴骡的响鼻儿,锅碗瓢盆的撞击声、庄户人吸溜稀饭的声音,混杂着河沟里的蛙鸣……这些声音,是傍晚的村庄的交响乐。
鸡已经回窝,狗也不叫了,村庄渐渐安静下来,均匀的鼾声响起,明月爬上了窗子,我又开始了我的遐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