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辰用凉水狠狠洗了把脸，总算精神了一点。
只是盥洗镜里的自己，那张带着黑眼圈的苍白面孔，怎么看都和精神两个字毫无关系。
走出洗手间，空无一人的走廊漆黑一片，只有不远处的公司前台还亮着灯。
往常这个时候，客服部里换班的小姐姐们会溜进会客室里偷吃零食，被自己撞见的话也能分到点，可惜现在整个公司除了自己已经空无一人。
杨辰看了看正门处“辉煌科技”四个大字，下意识地刷了下工卡，才想起来门禁已经取消，推门就能进。
倾注了七年心血的游戏项目《仙域》停止运营，公司树倒猢狲散。
虽说打工人没必要为此矫情，可毕竟在这里为理想打拼了多年，沉重的失落感还是让他难以释怀。
回到工位的他，最后检查了一下早已收拾好的个人物品。
眼前看到的每一处都有着回忆，就好像学生时代在毕业典礼后回到教室的感觉一样。
正在自我感动的杨辰途经过道的留言板，然后又退了回来。
原本用来写周工作计划的小黑板上不知被哪个同事写了段临别感言：
“游戏策划，游戏灵魂的工程师。”
“这个职位恐怕是被诅咒了，这帮家伙肯定向什么邪神献祭了自己的道德、良知、聪明才智（如果有的话）才换来的工作机会。”
“不然没法解释他们那些反人类的设计，阴毒的逼肝逼氪手段以及被玩家人人喊打的游戏体验。”
这种叙述事实的口吻肯定是程序员，被策划的无良设计需求反复折磨的苦心人。
杨辰微笑着摩挲着上面的字迹，就如同拍着程序兄弟们的肩头。
游戏策划，以逻辑、规则和数值规划美术资源和程序功能，设计玩法与系统的研发职位。
他的工作离不开同事们的认同和支持，否则不用说实现设计想法，弄不好就会沦落成只能被动执行外行塞过来的奇葩需求，还要负责背锅和挨骂。
所以这段临别感言反而更像是写给所有策划的忠告，品鉴一番后他感叹着走向门口，完全无视了墙壁上对他满满当当的愤怒标语。
最大最显眼的一句是：“若得一朝权在手，杀尽天下策划狗！！”
狗策划关上了公司大门，和以前一样很熟练地摸黑锁好。关上灯后真是连电梯间都漆黑一片，在黑暗且静谧的环境里等待电梯会感觉格外漫长。
“叮”的一声，电梯到了。那打开的电梯门，让光驱散了黑暗。
正要进电梯的时候，却听到有人用力拍打公司的门。他借着电梯里的光，才发现自己的老板袁大月被锁在公司里头急得上蹿下跳。
被放出来的袁总一脸惊魂未定：“好险，我回来找你一圈没见着人，你拉闸锁门真够麻利的。”
“不是说有事赶不回来，让我明天再把钥匙给你送过去吗？”杨辰疑惑地重新锁好了门。
进了电梯，袁大月从包里拿出来一个包装精美的银色盒子，上面简约不失华丽的包装风格一看就是电子产品。
“我也没想到提前拿到了，这是给你的。”
看着手里的《魔唤之心》数码服务终端，即将失业的游戏策划额头青筋暴起，嘴里差点喷出火来：“咱被他们挤兑得关门大吉，你还上赶着去捧场？”
袁大月却拍着他的肩膀，边走边却哈哈大笑：“正常的商业竞争罢了，别这么小家子气。”
两人在办公楼后面的一家快餐店里狼奔豕突地疯狂干饭。
化怨气为饭量也是一种解压手段，杨辰情绪因此平静了一些。他瞥了一眼被自己丢到角落的数码终端，心情五味杂陈。
和竞争对手的是非恩怨一点也不曲折。风华娱乐觊觎自家的网游《仙域》项目，在正面竞争占不到便宜就用了打破底线并且不计成本的手段。
先是神秘黑客瘫痪了超过半数的服务器，舆论同时带风向并且煽动玩家来公司闹事。
接着捏造敏感谣言，对《仙域》进行全网污蔑，官方都不得不下场帮助调查澄清。
可这并不是什么转机。
就在那段时间，公司技术和设计部门骨干被逐一挖角。什么竞业协议、保密条款，对方法务部让绝大多数的追责化为泡影。
尤其是模拟现实技术在游戏领域首次应用，相关的法规都不够完善的情况下，这些金牌讼棍更是大显身手。
有钱真的能为所欲为吗？
可以，对方就用海量的赔偿金得到了人才和项目核心技术。
对比之下，《仙域》的没落却不是用钱能拯救的。这个游戏从诞生到享誉全球，众人呕心沥血地付出了七年。
而它的陨落，只经历了四个月。
“去他大爷的正常商业竞争。”杨辰狠狠咬着一块炸鸡，好似在啃着竞争对手的头盖骨。
“这块炸老了吧，我再点一份。”袁总刚拿起点餐的平板就被制止住。
“不用了。”他吐掉炸鸡，疲倦地挥了挥手，“还是说说到底要我做什么吧，先说好，我不想玩这个垃圾。”
袁大月好脾气地笑了笑：“如果是垃圾，怎么可能全网缺货，我还是托了熟人又加钱才买到。”
“而且这也是公司的任务，你坚守到最后也不愿辞职，证明对公司感情很深……”
杨辰剔着牙，牙缝里喷出阴冷的气：“你想多了，我还没跑路是因为公司还欠我1243天的加班费没结清，财务离职前让我找你。”
“小杨啊，作为主策划，你的格局很有问题。”袁总皱着眉头，面色冷峻，“现在游戏行业已经步入新的时代，模拟现实技术对游戏的应用，其意义是划时代的。”
“作为游戏行业的从业者，把自身工作和科技发展相结合，为玩家的体验把关，吾辈义不容辞。”
言罢，袁大月信心满满地战术喝水。然后他就听到主策划一如既往地冷静回答。
“明天我让劳动仲裁的同志和你谈。”
“这是学坏了啊！”袁大月痛心疾首，“刚毕业的时候你多好啊，工作任劳任怨的。现在怎么为一点点个人得失，连国家人民的游戏产业的未来都置之不顾了呢？你可是游戏灵魂的工程师啊！”
杨辰开始后悔了，之前真应该装作没看见，把这聒噪的老家伙锁里面就跑才对。
“什么游戏灵魂的工程师……咱们就是一帮臭做游戏的。”
袁大月摇了摇头，总算像个忠厚的长者般规劝了一句：“别说丧气话，人生的得与失，其实是很平常的一件事啊。”
或许他是对的，从一无是处的毕业生到顶尖游戏的研发者，再到如今的一无所有。
可这样的人生荒谬里带着滑稽。
七年前的今天，自己带着憧憬和梦想入职游戏策划。
而七年后的今天却是游戏项目关门大吉，竞争对手的模拟现实网游——《魔唤之心》正式开服满三个月，各国的服务器数据与神州主服务器对接顺利完成。
风华数码宣布，之前发射的三颗商业通讯卫星，在地球静止轨道上专门用于《魔唤之心》的游戏数据传输。
这样规模的网络游戏在人类历史上前所未有，它势必成为世界各国娱乐生活中的不可忽视的存在。
“我已经想好了，回宿舍就收拾东西，然后离职回家写网文小说去。”杨辰好似想通了一样展颜一笑，“到时候您作为读者大大别忘了多给我投票推荐订阅收藏啊～”
“你还会写小说呢？”
“这可是最低成本下，实现我心中游戏创意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