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观完公司再带子言去他的豪宅吃晚饭。那房子他买了有七八年,装修落成时晓川也大操大办了一次乔迁宴,放着狠话要子言务必去上海一趟。子言因为忙着跑门店做促销活动冲业绩就没去成,还被埋怨了许久。这回也是他第一次见到这套雍容华贵的住宅。晓川自豪地介绍这套房子的面积大小,格局朝向,装修的用材用料与工艺讲究。欧式古典风格的装修风格,极尽奢靡之风。凭着他对晓川的了解,脑补了这套房子的样子,等真的看得时发现竟然如出一辙,就像故地重游。事故的他装出了惊叹,夸赞晓川这几年是坐了火箭放卫星。
晓川毫不掩饰他对这套房子的自豪,感慨说:“这房子刚买的时候才四百多万,现在要四千多万。可怕吧。”子言这些年风里来雨里去,好的坏的也见了不少,听蒋晓川说他的房子已经涨到了四千多万,心头还是哆嗦了一下。原本似成相识的房子一下子又陌生了。他以为自己也是久经沙场的人,火候够了,得道成仙,完全能做到心不动于微利之诱,目不眩于五色之惑。想不到一个四千万就把自己打回原形,苦笑了一下,抿了抿嘴唇问说:“你说这房价一直这么涨,合理吗?”
蒋晓川自信满满地说:“当然合理,这有什么不合理的。社会在进步,城市在发展,货比在贬值,房子当然会跟着涨了。这房子跟人是一样的,会长大的。美国人刚从印第安人手上买下曼哈顿的时候才多少美分,现在要多少亿美金,犹太人刚从阿拉伯人手上买下特拉维夫的时候才多少钱,现在要多少钱。你买的房子不也涨价了,难不成你现在指望着它跌。”
这一套理论耳熟能详,因为他曾经在另外一个人那里听到过,虽然被说服了,还是觉得刺耳,搬了一套他听过的理论反驳说:“房价这么涨下去资金都跑到房地产去了,能创造就业机会的实体行业却得不到资金。长此以往——”
蒋晓川依旧是不耐烦地笑说:“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吗?你还是那副忧国忧民的样子。作为房地产的受益人我肯定会说它的好话,虽然我知道它没那么好,但是也不至于跟外面传洪水猛兽一样。凡事都得权衡利弊,你也知道财政对于国家的重要性,就像现金流对于一个公司的重要性。”他又说房地产对于国家影响深远,小到黎民百姓,这样通过房地产变相薅羊毛不是对谁都好,而且薅的是资本家的羊毛,谁有钱买房子谁为国家财政收入做贡献。大到地缘政治格局,有房地产才有那么多钱造那么多飞机大炮跟航空母舰,现在我们手上要是没这么多硬家伙,美国人不得直接欺负到咱头上来。在他的口中房地产是利国利民的好东西,关系着千秋伟业。最后说:“事情总有好坏,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能不能富起来,有钱了再图改良。总得先解决温饱有无问题再想着发展。人也是一样,先有钱了再谈理想抱负。你看陆德明,这么些年老是这个理想那个抱负,结果呢,到现在还在讨信用卡过日子。月月跟了他也是可怜。别说国将不国了,眼前都过不下去。”
其实不管蒋晓川说什么子言都不会去反驳,他失去了争论的兴趣,又听到了陆德明的消息,更是黯然,无不感伤地说:“他这些年确实过得不容易。自己时运不济又加上流年不利,倒霉事碰上一大堆,赚钱的机会一个没抓住。”
蒋晓川恨铁不成钢似的说:“这能怪谁,还不是怪他自己。还不是怪他自己,瞎折腾。”
子言知道德明过得不好,深感兔死狐悲。别人过得好他嫉妒眼红,别人过得不好他又感同身受,身处底层的人就是好坏都见不得。
他们围坐的茶桌靠着落地窗,与客厅相连,若水歪倒在地上陪着两个孩子玩耍,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蒋晓川坐东朝西,左手繁华右手美满,坐拥几千万资产,自然有资格对别人的成败指摘点评。哪怕没有拥有这些财富的时候他也是盛气凌人,对看得上的人呵护备至,看不上的人冷眼相对,就是这功利的心态让他执迷于获取财富也因此倍受同学的冷落。经历过低估与黑暗的人或则铁石心肠,把自己经历的痛苦让别人也遭受一番,或则悲天悯人,避免别人也有过自己的遭遇。子言属于后者,哪怕在自己事业的上升期他对待别人还是客客气气,就怕自己再跌回低谷时会与这些人在半路上碰见。他愿意去相信陆德明的窘迫生活是源于命运对他的不公,而不是他咎由自取。但是这个相信他自己都不自信,申辩也无不落寞:“他还是蛮努力的。这么多年东奔西走的,就是不走运。”
蒋晓川说:“那路不还都是他自己走的。四两人讲半斤话,走哪里不是遇到螳臂当车的坎。要不然就像我,胆大心细脸皮厚,要不然就像你脚踏实地埋头苦干,哪哪都不挨着,最后不是围棋盘里下象棋,能对路?早早就劝了,说了又不听,听了又不做,做又做不清楚,最后一塌糊涂,还有几年给他折腾。你有没有发现不管是高中还是大学,总有那么一些人格格不入还郁郁寡欢,明明是那么美好的岁月,他们就是不开心。因为他们没把自己定位好啊,总认为自己应该是主角。主角就一个啊,主角是不正常的,大部分人就是当配角,就是被少爷拿着扇骨敲一下额头的小厮。非得认为自己头顶主角光环不低头去挨那一下。能开心得起来吗?陆德明就是这样,才从这个坑跳到那个坑里头去。要不是上大学的时候近水楼台,找了梁月月做妻子。现在以他的条件,谁敢嫁给他给他生孩子。好在是这两年终于学会舔着脸找我借钱了。我这么说不是奚落他,我知道你跟他关系很好,别放心上。在我的逻辑里面,死要面子是最不要脸的一件事。”
赵子言无奈地说:“他也找我借过几次。我知道他最不愿意伸手借钱的那个人就是我。我最难的时候他没办法帮助我一下,这事他一直惦记着。后来能伸手问我借钱,说明他是真的走投无路了。”
蒋晓川说:“其实还有路子,我叫他到上海来。跟着我怎么着也比跟着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强。非不听。你也是,我当初叫你过来你为什么不过来。你们两个就这么看不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