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小丁和阿来。他也很高兴,跳起身来刚抓住小丁的手,又放下来,扳起脸问:“你们怎么现在才到?”
小丁看看烤鱼,把火扒开,笑道:“好会享受,别烤焦了。”又和他解释:“我们当时气昏了头,路走一半,才发现没有带干粮,只好回头去取,又帮你姨把你妈妈葬了,加之心情不好,连续赶路,脚程慢,所以晚了。”
“怎么葬的?”
“唉,先把你妈妈的身体用毡布包裹好,再把最后一个葬羊的坑挖大,不是我们回去,你姨那身体,够戗。”
高恨沉默一刻,冷声道:“你们一来,我妈就没了。”
“你在责怪我们?”
“不应该吗?”
“你觉得我们错在哪里呢?”
高恨不答而问:“你告诉我,我姨怎么知道你们会来,她后来和你们说了什么?为什么和你们下跪?”
小丁拍拍他的肩膀,爽朗道:“来,坐下,我们肚子也饿了,正好品尝你的烤鱼,边吃边告诉你。”
他边动手边告诉高恨道:“你自然知道你姨葬羊的事,按照她的计划,那天先让阿耍宰羊,然后她再出来,找个借口,让你妈妈点羊,等大家都发现损羊了,她便可趁机发作,为的是要把阿猜和阿耍赶走。”
“为什么?”
“她说得很有道理,在一个有着共同目标的团队中,当中途有成员懈怠,那么他们的思想和行为对团队完成任务的意志和信心肯定不利,因为他们的消极言行会拖其他成员的后腿,甚至嫉妒、阻挠和破坏,因此对一个睿智又果断的目标执行者而言,如果不能改造或压制住这样的成员,就必须将他们清理出队伍,因为她气愤阿猜阿耍吹乐招邪并且是你妈妈的变心之本,才决心这样做的。”
“那她对我妈妈的计划呢?”
“你怎么能这样问?你最清楚她们的感情,她这样做也是为了挽回你妈妈,但不巧的是,我们二个刚好在那个时候到达,当时那个场面,我们能不愤慨?能不斥责?所以这件不不怪你姨,不怪我们,也不怪你,是你妈妈的自我悔恨造成的,当着你的面,我还是要说:她虽然死了,也还有责任。”
“她做错了什么,难道一个人没有那种自由?”
“有,但是她首先必须铭记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和肩上的责任,如果她每天照顾一下羊群,点一下羊,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吗?”
高恨还想驳斥,自感理由不充分,就又质疑道:“那我姨和你们下跪,所求是什么事?”
“这个你不要误会,我们绝没有盛气凌人的意思,也不及阻挡,她所做的一切,其实都是为了你。”
“为了我?”
“是的,我们一气之下撂下一句回去让计头派人来点羊的话,她才拖着病体追下我们跪求我们不要那样做,因为她通过葬羊赶走阿猜和阿耍的目的就是要排除干扰,静下心来,牧养羊群,一年不行二年,肯定能完成和计头的约定,从而让你能获得推选队员的资格。”
“队员,队员是什么?你们知道吗?”
“我们不太清楚,也不重视,但她重视。”
“她总是为自己所想,不顾别人死活。”
小丁严肃道:“你怎么能这样说她,怎么对得住她对你的心血?你妈妈也许正是惭愧对你的前途还没有她关切才寻短见的。你的鱼我们不吃了,你赶紧回去,你妈妈的灵魂也许还在,等你回去能看一眼;你姨的身体很差,眼睛都看不清了,不知她还能不能支持得住?还有,你别忘记当时立约出来时,你也问计头要过集工的。我们身上有口粮,休息过了也要赶路。唉,计头这次让你们出来真失着,都是老吹!”
“关他什么事?”阿来脱口问道。
“这都不明白,高恨整了他儿子二次,他面上无光,更重要的是丑娘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哦,怎么回事?”阿来又问。
“嘿嘿,这是计头无意中说起的,计头为什么安排丑娘去烧房?因为她的眼睛太尖太有力量,老吹和她是凶脸对疤脸,二不相看,但是老吹无论藏什么带什么,丑娘都能看得见,她也不说,就眼睛一盯,老吹就不自在,所以也只敢小拿拿,不然,这人心啦!算啦,我说这么多?高恨,我们回去一说,计头还得安排人来点羊,到时候对你姨肯定是个打击,你回去帮她多做点事,心里有个准备吧。”
这一天过去,高恨心里不管情愿还是不情愿,但是总算有了决定,其时还不到正午,他这几天身体已经休息好,刚刚吃过小丁阿来的口粮,力气旺足,和二人分手,各自赶路。
他被小丁一通说,由不得不紧张,脚程加快。
但是路走一段,又有了顾虑,想到她那么要强,又很能干,现在最热的天已经过去,不需要每天立毡棚为羊儿遮阳,羊儿会自己吃草,也不需要太多照顾,除了到河边打水,也没有什么事情,再有自己回去,会不会又被她叫到身边学练、背记、听讲,或者时这时那的琐碎事情要做?那多难堪,劲头一泄,脚步慢了下来。
他心中怀着情绪,便不是赶路而是走路了,只觉得头顶的阳光太烫;身边拂过的风儿太闷;脚下的地也太坎坷。
等到太阳站到他身后的天空,他渐渐又觉得阳光在从他后面推他;风儿在轻轻的劝勉他;平坦的大地在等着拥抱他,心中的郁结又被融化,担心她吐了那么多血,打不打紧?她一个人会不会想不开?这一关心,又加快了脚步。
再走一段,他又生犹豫,她怎么会撑不住想不开?她怎么会服输倒下?她的意志那么强大!越想越郁闷。
等到这一波情绪过去,他又替她紧张,她还能去点羊、怎么去点羊?恶猿大鸟来了怎么办?担心的事情还不少,又忍不住要把落下的脚程赶回去。
他的情绪时而急迫,时而犹豫;时而关心,时而抵触;心胸时而开霁,时而自闭,脚程也时紧时松时快时慢,他并不自知,虽然他灵魂中的理性已经把他胸中的怒火浇灭、仇恨销毁,但毕竟是妈妈的血仇,不能说了就了,所以他的心中还有结未解、有负未释。
他因此心烦意躁:我怎么这么徘徊反复、没完没了?究竟是哪里还想不明放不开?他看清方向,脚步不停,边走边调用理性来清除迷障。
他先想自己肯定要回去,自己也是践约人,事情还没有完成,就不能逃避,要回去和她一起担当;妈妈的在天之灵还在等自己回去看上一眼;她也是亲人长辈,仇归仇、恩归恩,现在她正虚弱负病,只有自己回去在她身边看顾。
他也有事可比、有理可依:前年,老五的妈妈因为和他爸爸斗气想不开寻了短见,老五的爸爸也很伤心自责,现在和老五兄弟几个一起过着日子。老五和自己走得不是很近,但是如果要自己去安慰他,会不会这样讲:“不要伤心啦,你爸也不想这样,他也很伤心苦恼呢。”自己和老五这么说,放在自己身上不也一样?因为她既然像自己的父亲,那么自己还怎么在她身上记仇?她那么珍爱自己,对自己的要求和期望比妈妈还要严格和殷切!虽然自己不喜欢她那种爱的方式-她用她的爱把自己包裹着、把自己和小伙伴们隔开、让自己和身边的人不相往来、甚至当妈妈违背了她的意志,她也毅然决然地把自己和妈妈分开,她这种爱是狭隘的爱,现在自己要拒绝她这种爱,因为自己已经长大,就像雏鸟会飞自己觅食、幼兽会跑自己捕猎,自己要脱离她那种自大的、武断的、严厉的爱。理性贯通到这里,他摆脱了思想羁绊,不再犯惑,脚步也轻快了很多,边跑边自勉道:“回去我只多做事,对她敬而远之即可。”他因为一路存想,更不似来时的爆发状态,脚下紧赶慢赶,当看到熟悉的羊群时,已是第七天的晌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