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非友

却说重华当时听到芒芒和福慧在后山洞里谈论亲密，也不惊动，悄悄退下，即去当年获得天视的大森林中取了石犬，回来在元宝山往宁湖方向觅得一块干净高地，唤出福孝，先勉励他一番，然后告诉他石犬是他父亲生前大愿，需要他割血寄物，并要在此用心守护，以待石犬成活。福孝非但不疑，反而感泣，跪地受命。重华待他刨好深坑、将一线通喂得身壮，然后亲自动手，将石犬、一线通和福先生的灵魂埋置了，和福孝详细交待毕，这才离开。

他做成这件事，略抒心意，又想着要提炼泥涂尸骨，稍一思索，心中已有了合适去处，便问信龙：“我将去提炼大妖尸骨，要有些时间，你看你主母这边不要紧吧?”

信龙慨然道：“不曾想到主母竟和那族长女儿相见恨晚，二个你问我答，我讲你听，大是投缘！如果时间不久，又有我跟随在你身边，应该没有问题。”

重华笑道：“我的意思是你留下来看着她，到时候好报个信。”

“你准备到哪里去提炼?”

“就是上次先进生命炼山的小天地，料想余火还在，现成的能量可以利用，地形又闭塞，毒害不会流出。”

“啊呀，太远！我现在怕了你了，万一再有个意外怎么办?主人，我的意思是今后我得坚持原则跟着你。”

“我不要紧，你跟着你主母就行，她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

“要不我先送你到小天地，再回来瞧瞧，二头勤跑，反正我不和你叫累，主人，你看这样行吧?”

“也好，你听话就行。”

“我还不听话?主人，你倒是想想，我就是因为太听话，受了多少委屈！”

“呵呵，你还往心里去啊，吃得亏痛，友情才重嘛！”

“主人，你既然这样待我，今后你说怎样就怎样。”

“嗯，走吧。”

主仆二个一口气赶到小天地，不敢大意，先到上次遇见青影人的山顶，远远观看，虽然满眼壮观的红色已经消褪，只留下醒目惨白的山壁，但环山中间，空气异样的纯净显明，与外面判如新旧，直冲霄汉，足见其中的热力仍然很盛。

重华看了好一阵，指挥信龙找到谷口，小心翼翼地横向靠近过去。离得还远，信龙便支持不住，连忙停下，为难道：“主人，我已尽力，不能再靠前了。”

重华点头答应，撸了它二下，鼓励它来回绕了几圈，观察透彻了，这才下地，命它退后，自从怀中摸出无相宝盒，取出早已准备好的苔绵冰胞浑袍，罩住全身，酝酿欲前，信龙见他着装奇特，在后面问道：“主人，你借助的是什么宝贝?效力怎样?”

重华回道：“这是地壳底层的苔绵冰，历经亿万年地火蹂躏，应当进得了天火圈，你就在此等候。”当下迎着汹涌滚烫的热流，屏气鼓息，用心感应身边环境，独自向小天地的谷口捱近。

刚进谷口不远，只听得咝咝声响，苔绵冰胞浑袍抵挡不住强大的天火余烬，不一刻便变软销化。

重华大惊，急忙再取一袭浑袍换上，仍是无法保身，前行不得，他试了几次，知道自己苦心策划的防护衣禁得住普通的火烧，在天火余烬面前却毫无效力，当即脚步一点，依旧斜刺弹回，脱离了谷口热气流，不及卸下身上的防护袍，望着表面平静如常里面却是一个超级大洪炉的小天地，惊恐喘息。

正在计策，忽觉身上一紧，竟似有物要绑架自己，令自己双脚离地。他本来惊魂未定，情急之下，猛烈扭身，将一股凌空力量抖开，便在此时，眼前一花，微风泛处，身边已多了一个人影。

他大骇之下，急连跺脚，催发地波，将对方远远甩开，自己也趁势滑步退后，定睛看时，只见对方头戴羊皮小帽，身穿同样又灰又旧的皮袍，身材虽高，毫不佝偻，年龄看上去也不算苍老，虽然脸上挂笑，但是额头上、眉宇间、嘴角边无不透露出萧索落寞之意，加上全身灰扑扑的，给人一种说不出来的酸楚感觉。重华虽见之不忍，且看着他面熟，仍然生气责问道：“尊客是谁?为什么想加害于我！”

灰身人刚才以短搏长，想强压地波，不料反遭颠簸，很有些狼狈，只好先调整好身姿，这才从容上前，毫不在意道：“兄弟，我等你已久，只为和你一道参研修炼金身。”

“不敢当，如果不是侥幸，被你缚住，不知道又是什么说法！”他戒备之心丝毫不减，实是因为刚才对方施用的手法太过神奇，若不是自己身穿苔绵冰胞衣，必定不能挣脱；而灰身人落地时又如狸猫捕食般无声无息，自己脚下竟感应不到。

灰身人仍是轻描淡写道：“噢，怪我，我要从谷口那边借力过来，又忍不住要测试你一下，便没有通知，如果成心加害，难道就这一下子?”

重华也读出他眼中没有恶意，只是觉得他态度随意不恭，便没好气道：“这样啊！我不想炼金身，要炼你自己去炼吧。”

“为什么?”

“我没有空，我的爱侣此刻正在为我担心，急着等我回去团聚呢。”

“噢！”灰影人一愣，干咽了一下喉咙道：“你不要负气嘛！眼下机缘难得，炼成金身，即可不朽，是既往众生梦寐以求的事，再说了，你不想炼金身，到此来干什么?”

重华冷笑道：“我当然有大事要做，不过不是为了我个人，而是为了众生。”

“呵呵，我看到了，你好像并没有成功。”

“哼！你能?你为什么不自己去炼?”

“我们二个谁都不能单独炼成，只有双方开诚布公、通力合作，才能成功，你如果不信，我可以先帮你炼。”

“你这么信任我?对了，你怎么知道我要来此处?”

“是我家长让我来此等你的。”灰身人坦然道。

“是吗?那他又怎么知道我要来此处的?”

“不知道，但他也说你若来此处，必有大事难事，大难事后有大善，我若肯出力，也能受益。”

“哦，我知道你是谁了。”重华一面惊骇青影人面都不露就能洞烛自己的行为心思，一面为他这种境界、也免不了还要为后人谋利的行为好笑。

灰身人见他态度放松下来，也开心道：“这下你放心了吧。”

“你进得了谷?”

“不能。”

“那有什么用！我本来带了材料到此炼仙丹来着，却不能进谷。”灰影人拍手道：“我是进不了谷，但另有办法助你炼丹，只不过事成之后，你要分我一份。”

“那当然。”

“我说的是大份。”

“什么意思?”

“你有几个子女。”

“一个儿子。”

“那不就好，我有九子二女，加上一个还在的妻子，不算其他老老小小，十一个人，你家三个，所以我八你二，你要给我八份。”

“那不行，只能给你自己一份。”

“那么多灵丹，我又没有藏私虚报，已经很客气的了。”

“我知道，但是斩除大妖，当时不知道有多少英雄为它流血丧生，除了合力抗击过它的英雄每人可得一份，其余的都分给众生灵，否则对不住他们的鲜血，以后也难以清断。”

“你说对参与者给予补偿我理解，为什么要分给众生灵?”

“补偿人类对它们的罪过，这也是最大的补偿。”

“嘿嘿！”灰身人冷笑道：“你没有家人?或者说也是亲人不亲?你刚才还说你急着要和你的爱侣相聚的，你不为他们打算?”

重华由衷叹息道：“我有家人，就是因为自乐自事、对他们置之不理，以致爱侣分离幽怨、儿子恨于相见。”

“是吗?你都做了哪些事情?”灰身人兴趣盎然地问道。

重华没发觉他的热情，惭愧道：“就是因为我常年流浪在外，顾不上家，才亲人生疏。”

灰身人连连点头，更加上前拍肩相劝道：“都一样嘛！生下来，养到大，各过各，还要怎样?”

重华摇头道：“不是的，孩子既然生下来，就要对他们负起责任，孩子不教不知，长大后行事全凭己意、私而无爱，这样的话，就算他也有金身，也和这身边的石头一样，与己无趣、与人何益！”

“哧！子子孙孙，你教得过来吗?”

“一代管一代，如果管好自己的下一代，他必然也会延续下去。”灰身人顿了顿，拖长了声调问：“那又怎么样?”

重华攸然道：“那样的话，人人可以生活在大同世界中，父慈子孝，互助互爱，身心愉悦，恰似做神仙一般。”

“神仙的感觉?”

“可以这么说。”

“说说而已吧?”

“怎么会！我就知道一个叫福德山的地方，那里的族人尊老爱幼，和睦相处，人人安定充实，怡然自乐！”

“果真如此?真让人羡慕！”

“你也不差啊，境界这么高，还拉得下脸来为子女求灵丹，他们定当也是孝敬尊长、亲如手足、知节知礼、同心向上，好事不忘与亲人分享。”

“是，是。”灰身人咳嗽二声，苦笑着转过身去，看着谷口道:“你不愿意炼金身就算了，人生本来就没有多大意义。”

重华笑道：“不，我想通了，还是要炼，不光你说的要珍惜缘分，关键人活着要有事做，特别是做有意义的事最踏实，炼成金身，也为以后做事方便嘛！对了，我叫重华，你怎么称呼?”

“我?”灰身人又咳嗽了一通，含糊道：“我姓过。”

“哦，过真人！怎样修炼金身，你是先进之后，还望不吝指教。”“这个，”过真人明显兴致已过，推诿道：“其实修炼金身，也不见得靠谱。”

重华反过来劝他道：“人越闲越没劲，你试着做起事，状态马上上来。”只是不管他怎么苦口婆心、取譬引喻，过真人却不知为什么事陷入纠结，竟似小孩子一样赌着口气，一声不吭，直到重华和他提醒这是青影人的安排，他才回过神来一般，也还是非常不情愿的和重华探讨起提炼灵丹、修炼金身的要点来。

原来小天地被天火一烤，地气断绝，重华不能摄取上地力，苔绵冰胞衣又只能抵挡一刻，因此无法进入其中，但是过真人身边有二件宝物却非同小可，一件是风火衣，一件是天地钩，都是来自天外，风火衣一面光鉴如同朗日、纤尘不落，一面漆黑深沉、不可测度，穿在身上，无论外面烈火寒冰，里面只如平常，用它罩在苔绵冰胞衣上，在小天地中尽可以呆上一天半日；再说那天地钩，绝对是地球上数一数二的神物，可在神不知鬼不觉之间，钓尽天下诸物，前次重华观瞻高等生命炼山的神迹时，曾讶异青影人眨眼之间能从彼山到达此山的神通，对方所依靠的其实就是天地钩；刚才过真人从远山过来，也是虚钓一下重华后借力过来，现在他只要持此神器，便可以挥臂之间，让重华随意入谷出谷。过真人轻描淡写地把道理一说，并将天地钩和风火衣拿出来让重华看了，重华当即悦服道：“既从先进来，当然有承载，等我也准备一下。”

当下重华从怀中掏出宝盒，蹲下身来，将盛有水的皮袋、装有衮土粒的钵壳、一些个种子枯树根和动物的枯骨一一摆开，又从中摸索出一截泥涂筒骨和一张软皮。

过真人见小小盒中物事无穷，弯下腰来，凑在重华身边好奇问道：“这些有什么用途?”

重华指地笑道：“用它们检验灵丹有没有效用。”

“怎么检验?”

“如果灵丹能够炼成，可以令白骨生肉、种子发芽、枯树生根，到时候一试便知。”原来重华早想到泥涂之所以能够长生不死，身上一定有一种活性物质不停地吐故纳新，维持它身体的各项机能的更新，使之能运转不息，和能够让石头都可以诞生生命的灵魂谷的通阳至宝一线通相类似，他之所以要到小天地来提炼出这种活性物质，不仅仅是为了隔断消息、封锁毒质，还因为一线通出自虚界，遇阴才起；而泥涂已死，它身上的这种活性物质只有在小天地这种大阳的地方才会萌动，从而能够辨别分拣出来，过真人不知道这些事迹，但他先天知识卓越，听了重华的讲解后连连点头，又用脚扫了另一边的二样东西问道：“有道理。这些呢?”

“这是泥涂的骨头和耳膜，我用它们蒙成鼓，待会儿我们二个一个在谷内一个在谷外，用它来互相提醒。”他说着又拿起筒骨来琢磨道：“得想个法子将它二头截平整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