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家里人不问不查,队里人家都住得近,户户半干稀糊吃不饱,你老曹家天天锅里肉飘香,说不定哪个黑心的就给举报了。
与其提心吊胆的一家摸黑吃独食,不如弄个理直气壮的理由,给大伙都分润点,人人吃进肚里了,还有谁会自打嘴巴去告状?
他上山打猎的事也能半公开地过了明路,日后大半“猎物”悄悄弄回家,少部分弄在明面上给队里,谁也说不出不是来。
只是这帮衬的人选么,当然肥水不流外人田。
日头西斜,黄林生产队的队员们干完了一天的活,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家里,家家户户炊烟升起,就算口粮所剩无几,多少总要填点东西下肚,哪怕是煮锅数得清米粒的热汤水。
曹伟岩虽然是大队的书记,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基层干部,是吃公家粮的,可家里丁口多劳力多,半大不小的孩子也多。三代十七口人,老大老三结婚分了出去,身边还有没成家的四姑娘和老五,以及早早过世的二儿子留下来的两个孩子。老两口带着未成家的儿女和两个半大小子,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家里余粮无几,曹伟岩皱着眉端起薄汤水似的番薯粥,一口灌下大半,把一点厚粥底倒进了孙子的碗里。
“快吃吧!”他摸摸孙子的大脑袋,轻轻叹了口气。孩子正抽条长身体,偏偏年景不好。
他寻思着公社里说的什么高产新稻种,是不是明年去探问探问,等麦收后种一片试验田,多打点粮食总归是好事体。
各家的粮食都见底,开春难熬,公社里向上级打了救济报告,可听说全国范围都粮食紧张,城里工人都吃不饱饭,也不知道这救济粮什么时候能下来。只盼着风调雨顺,明年能把地里的麦子好好收仓,要不然真是要出大事。
还没等他多想,院门突然被砸得咣咣响,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门外尖声高喊,声音都变调了。
“……三阿爷,三阿爷,快,快!野猪,野猪精啊!”
老五曹爱党立时放下碗筷,霍地站起来,急忙道:“阿爹,是富贵!”
“快去看看,出甚事了?!”
曹伟岩也急了,忙推桌起身,匆匆往外走。四姑娘曹爱英和两个小的也紧张地跟上,只留下心神不定的三阿奶钱氏坐立不安,直念菩萨保佑,别出什么大事。
曹爱党三步并作两步奔到院门前,咣当拉开院门,昏黄的夕阳下,他的本家侄子、十里八乡闻名的二流子曹富贵一身狼狈地站在门前。
他头发乱蓬蓬的纠结成一团,头顶、身上挂着杂草、枯叶,脸颊上还血糊拉茬蹭开一片,裤子上都挂破了几个口子,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被谁狠狠揍了一顿,又在乱草丛里滚了十七八个翻。
“富贵,你,你这是怎么了?打架了?”
曹爱党虽然不待见族里这个好吃懒做的二流子堂侄,但看他这幅倒霉样,一时倒也生出了同仇敌忾的心思。他们老曹家的人,自己可以教训,哪里轮得到别人来揍?!
“爱党你让开,别碍事。”
曹富贵一把拨开算起来理该是叔辈的曹爱党岁数差不多的,叫什么叔?叫声名字就不错了。他嗷嗷叫着,满脸激动又紧张,往他家三大爷曹伟岩曹书记扑了过去,干打雷不下雨地嚎:“三阿爷,野猪!我碰到野猪了,吓煞我咧,野猪个么老大一只,都成精了!”
“别哭别哭,富贵,你人没事吧!快让三阿爷看看。”
曹伟岩急了,忙扯过富贵上下摸索,眼角挂到儿子悻悻站在一边,他一声怒吼:“曹爱党,你楞着干甚?!还不过来看看富贵伤着没?”
曹爱党一口气噎在胸口,肚子里暗骂,看这小子嚎得这么中气十足,就算有野猪都让他吓死了,能伤到哪儿?
上上下下摸了一通,确认曹富贵没缺胳膊没少腿,看起来也没什么内伤外伤,三阿爷才松出口大气,问起野猪的事来。
“你在哪里看到的?野猪朝哪个方向跑了?”曹伟岩正盘算着要赶紧通知队里各家各户,小心看守田里的麦子,既然富贵看到野猪出没,说不定哪天这猪饿急了就下山来糟蹋庄稼。
“……野猪被我弄死了。”曹富贵眨眨眼。
“你讲甚?!”曹伟岩和曹爱党父子俩异口同声喊道,瞪圆了两双眼珠。
“阿爷,富贵哥说他杀了野猪!”
三大爷家的大孙子育夏惊讶地张大嘴巴,怀疑地看着曹富贵,怎么也不信这个细胳膊细腿力气没三两,好吃又懒做的本家哥哥,能干得过凶残的野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