杳杳几乎是瞬间转身 只听风声擦着她的发丝极速掠过 而后一排冰针整整齐齐地插在地上,寒芒闪烁。
她双手握剑,对准了万俟槿袖口中的法器 斜刺里向上一撩
“叮”一声 偷袭伤人的物件被击上天又落下地 滚了几滚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其中的水泼洒出来。
“你作弊 ”在一片静默中,杳杳轻声说,“溪茂国的万俟郡主?”
这句话却彻底激怒了万俟槿,她猛地瞪大了眼睛 竟然不管不顾地二度攻了上来,一出手便是凌厉杀招!
杳杳急退,抬手一架 两剑相交 发出铮然响声。
“谁说不能偷袭?谁说不能作弊?”万俟槿反问,她脸上的笑容近乎狰狞 带着一股不管不顾的疯狂 兜头就砍 在一片密集的剑影当中 万俟槿的声音尖利犹如金器刮擦 “我只要杀了你 只要杀了你!”
杳杳也不清楚对方对自己哪儿来这么大的恨,又是一退。
“昆仑弟子不得斗殴,你忘了?”
“我们现在身在试剑台,生死在天!”
说着,万俟槿单手一抹剑身,一股奇异的声音骤起,仿佛来自渺渺宙海,似琉璃相撞,又似白鹤鸣唳,她长剑如龙,用剑时水汽弥漫,霎时生出一场浩渺烟波的雨雾,牢牢地将杳杳困入其中。
业障入心,万俟槿拔剑而起。
“水龙行!”
这是溪茂国的独传剑法,威力巨大,几年也难得现世一次。
此招一出,必将有人命陨落!
“杳杳”
桃峰几人霍然起身!
与此同时,试剑台外侧,几条人影向着被水汽包裹的两名少女而去!
连站在高台之上的黎稚和秦暮都坐不住了,二人拔剑一跃而下,准备将那性命飘摇的桃峰少女救下来。
风疏痕最快,他鲜少出剑,昆仑大部分人没见过他用剑的样子,此时却以飞鹘分水避雾,如同一道快光般,轻巧地滑入密闭的雨雾剑气当中。
没人看清他是如何进去的。
“杳杳,”风疏痕道,“出来。”
他只身撑开剑气一角,竟已退了万俟槿大部分力道。
风疏痕所在的地方,是杳杳可以全身而退的安全出口。
可杳杳却拒绝了。
“小师叔,我能赢!”
在如此极端被动的情况下,杳杳骨子里埋藏着的凶性被激发出来,她执着绡寒手臂一展,仍旧是那一招“六鷁退飞”。
千山鸟飞尽,风哨如鹰隼鸣唳!
她这一招,如四个月前一样,只是用得更稳、更快、更锋芒毕露。
破开剑意的瞬间,就像是刀片撬开死死咬合的蚌贝一样,绡寒的剑光快得人目难及,一闪而逝!
她单手握剑,另一只手捻符箓。
喝道:“土诀起!”
随即,地上的土块砖石纷纷隆起,地底下仿佛行了一条巨蟒一般,震得整个试剑台轰隆隆作响,然后“轰”一声,土块自地下疯狂生长,形成了一道实体化的幕墙,瞬间激散了水雾!
那些赶来援助的人竟被生生拒之门外。
风疏痕身形不动,但手指却始终牢牢地按在剑鞘上。
杳杳瞳光亮如昀日,身形如白鹤,一剑抵了上去!
她是玉凰山万妖之主的女儿,如果她愿意,十方妖将皆听她号令,所以她自小完整学会的第一套剑法并非出自昆仑,而是来自妖主。
名叫,不退!
“溪茂?”金属刮擦出刺耳的声响,绡寒划过万俟槿佩剑的剑身,留下极深的痕迹,杳杳扬起纤长的睫毛,眼珠清透,脸上带着顽劣嬉笑,“不好意思,今日就算是玉凰妖主来,我也不怕!”
两人身形交错,杳杳反身折回,又是一剑!
“你喜欢用五行术?”她问,“那我来陪你。”
“水龙行”一式几乎无人可破,哪怕是剑峰峰主见了也要避让三分,但万俟槿年纪小,功底不扎实、心思又不纯,在剑道上走偏了些,导致没能发挥出它真正巨大的威力。
这便让杳杳有了可趁之机,用一招“六鷁退飞”加土诀直接破了。
万俟槿连退三步,不得已收了这一剑,但自己也被逼得内息翻涌。
可这次不依不饶的人成了杳杳。
对方还没能喘息,她就又是一招昆仑剑式一,紧接着,杳杳的攻击犹如潮水一般铺天盖地而来,几乎不给万俟槿任何停下的机会。
昆仑剑式其一!其二!其三!其四
杳杳绷着脸,将剑的威力发挥到了最大,纵然万俟槿对水诀的掌握最熟练,但是绡寒过处尽是冰霜,对方的所有五行术都能被冻结。
“嘭!”万俟槿被一掌打在肩头,直接倒在了地上。
杳杳并没有追击上去,反而收了手,站在原地,神色冷淡。
万俟槿捂着伤处,目光尖锐:“你不杀我?”
“少废话,”杳杳道,“你不是想打吗,站起来继续!”
而万俟槿多年来的修习也并非白费,她迅速翻身爬起,在短暂慌张之后迅速稳住脚步,一个侧身躲过杳杳犹如满月一般的攻击弧,反手一刺!
杳杳闪开,攥了攥剑柄,那招烽燧星落就在手边。
但是不行!
她答应过小师叔,不对同门用杀招。
于是她再退!
万俟槿见她连退两次,扬起红唇:“不让人进来救你,那就等死吧。”她此刻已经杀红了眼,没了理智,全然不顾自己剑峰弟子的身份,脑海中只有一件事。
只要杀了杳杳,她就可以一雪前耻!
随着万俟槿的阴森的笑意,试剑台旁一口井中的水骤然轰声而起,被她直接控于指尖,而后以雷霆万钧之势,冲向杳杳!
水流之猛,甚至直接撞碎了试剑台边一枚粗壮的汉白玉圆柱。
杳杳飞身躲过,忽然展颜一笑:“忘了告诉你。”
万俟槿:“?”
杳杳:“最近我剑法和五行术双修。”
说完,她绡寒一挥,一块土垒拔地而起,干脆利落地阻断了那水龙的来路,杳杳接着焚诀念咒,目光亮得骇人。
这一刻,水与土似乎有了生命力,皆在她身侧缠绕却不攻击,仿若两个忠心耿耿的侍卫,而后,它们竟然直接调转了方向,对准万俟槿而去!
后者匆忙之中来不及抵挡,被那水注浇了个正着。
她咬着牙刚想凝水成冰针,便被铺天盖地的砂石蒙了一头。
此时的万俟槿还想挣扎,但那土垒铺天盖地而来,她抵挡不住,膝盖一软,连退几步,踉跄着跪在了地上。
杳杳转瞬而至,躲开飞散的水注和尘土,在她手腕上狠狠一敲!
又是“咣当”一声,万俟槿的佩剑二度离手!
但这次杳杳却没有直接放她走,而是移动绡寒,尖锐如芒的剑尖对准了对方脆弱的咽喉。
“咳咳”
万俟槿满身是水和砂石混合的泥,看起来狼狈不堪。
而杳杳这边一尘不染,随着她最后一剑结束,阻隔前来援助众人的土块壁垒也同时消失,震声隆隆,扬起无数浮土扬尘,但却没能遮住她明亮的目光。
于是整个昆仑看到的,便是这一站一跪的景象。
……
天边起了乌云,炽烈的金色日光半遮半掩。
阴影落下,恰好遮盖住了峰主们脸上看不分明的神色。
剑、五行二位峰主赶来时,两名少女的战局已定,试剑会弟子们杀红眼的几率其实并不小,然而却没有哪次如今天一般惊天动地。
万籁俱寂,整个昆仑都在等剑峰峰主一个答复。
“万俟槿虽然偷袭同门,可念在是初犯,又未果,不妨罚她闭门三月,再抄静心诀一百遍给杳杳道歉吧,”片刻后,黎稚肃声开口,“各位峰主可有异议?”
秦暮率先道:“并未有异议,万俟槿性格高傲,难免一时出错。”
杳杳拎着剑,有些愕然地扬起眼睫。
这就完了?
她不由得皱起眉,虽然自己向来不爱计较,但在万俟槿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之下,黎稚和秦暮竟然还可以替她表示谅解,这未免有些过于慷他人之慨了。
其他峰主暂未表态,但二位代掌门打理昆仑事务的都发话了,那么最终结果也无外乎是小惩告诫,并不会真正做什么处罚。
甚至那一百遍静心诀,也会让其他弟子帮她抄。
“怎么可能!”场外,林星垂站起身,“这不公平!”
傅灵佼气得几乎要翻入场中,怒道:“万俟槿袖中藏了法器还不算,输了之后又偷袭杳杳,怎么能说她初犯!”
江啼也站了起来:“桃峰有异议!”
黎稚看向春方远,问道:“春师弟认为这个处理有问题?”
“师兄如此处理,恐怕难以服众,”春方远一改往常笑眯眯的模样,表情严肃地站起身,“难道以后的每一场战争,昆仑都要靠偷袭和暗器取得胜利吗?”
此言一出,其他几位本想息事宁人的峰主脸色微变。
的确,虽然万俟槿剑法不错,但终归经常使用那些拿不上台面的手段,长此以往,难免会带坏诸多弟子。
黎稚却仍旧平静,点了点头:“可以理解,毕竟师弟护徒心切。”
说罢,他转过头,看向收了剑,犹如一棵挺拔的小松柏一样的杳杳,和颜悦色地问道:“那么杳杳,你愿意原谅万俟槿吗?”
黎稚鲜少如此亲切,仿佛他面前的少女只是个小孩子。
秦暮接过话头,语气平淡却话中有话地提点她:“杳杳,溪茂国紧挨玉凰山,国主深受妖主器重,若我们擅自处置了万俟郡主,恐怕会惹恼玉凰山。”
在众人心中,玉凰妖主是个极护短的人。
他手段雷霆,掌两境大权,所谓的妖族与人界的平衡,并非双方共同努力促成的,而是妖主一人的意愿。
也就是说,倘若他不愿了,那便不再会有平衡。
更何况多年来,妖主并不踏足人界,若来年摘星宴想邀请他赏脸,那整个昆仑山便少不得向玉凰山示好。
秦暮的声音不高不低,不大不小,刚好让周遭一众弟子听清。
万俟槿原本跪着,此刻却露出了笑。
她算盘打得很好,从一开始便没有隐瞒身份的打算,玉凰山就像是一块免死金牌,哪怕盛如昆仑,也不得不礼让三分。
想到这里,万俟槿微微抬起头,对着杳杳露出一个恶意的笑容。
她微微开口,无声无息地吐出三个字:你、等、着。
“怎么可以这样,”林星垂一砸石台,“怎么能这样”
楚月灰被桃峰的动静吸引着看过来,眉梢动了动,并未说话,脸色平静的继续观察事态变化。
黎稚认为话已经说得够清楚了,于是二度问道:“杳杳,你以为呢?”
这下,昆仑上下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她的身上。
相比较同门的愤怒,因为此事发生在自己身上,所以杳杳并没有十分生气,她觉得自己只是顺手解决掉了一个一直粘着的麻烦罢了。
还是花样比较多的那种麻烦。
至于玉凰山
杳杳自小学习的内容当中,并未有以身份地位压制对手的准则。
所以她也不打算自报家门,让万俟槿难堪,反正本就已经够难堪了。
“无所谓,”思考了片刻,杳杳耸耸肩,十分轻巧地回答,“反正我已经把她打得下跪了,一码归一码,欠我的,我讨回来了。”
万俟槿咬咬牙,攥紧了手指。
杳杳见对方咬牙切齿的模样,露出笑脸:“况且我也并不怕,哪怕她以后再来找我的麻烦,下跪的,还是她万俟槿,无论多少次。”
万俟槿气急,几乎要起身:“你”
“退下!”黎稚毫不客气地呵斥弟子。
杳杳这话说得格外张狂,黎稚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不过好歹是妥善解决了,于是他难得和气地露出笑容:“既然如此,那么万俟槿就先去思过崖抄书,等到清心诀抄完,我便让她亲自去桃峰认错”
“慢着。”
正当所有人认为此事已了,桃峰盛怒而不能言之时,风疏痕忽然开口。
他很少参与昆仑的事务,若不是那日一剑退水,弟子们几乎没什么人在意这个风姓师叔的存在。
但此时此刻,风疏痕的存在感却强烈得让人难以忽视。
面具覆脸,广袖长衫,纤长的睫毛下瞳孔乌黑,加上神色冷淡,唇角虽然上扬却无笑意,这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被一种难言的神秘清俊所缠绕。
黎稚问道:“风师弟有话说?”
他颇有些忌惮地看向对方手中的飞鹘,仿佛刚刚闯入杳杳与万俟槿对战的剑阵中时,风疏痕若无其事的样子还历历在目。
然而风疏痕并未看他,而是淡声道:“今日之举,是不是峰上桃树太多,导致二位师兄忘了它的名字?”
听闻此言,黎稚与秦暮皆是神色一变,昆仑弟子也跟着懵了。
杳杳神色迷惑:名字?难道桃峰不叫桃峰,还另有名字?
“这”尴尬地沉默片刻后,秦暮讪笑,而后干巴巴道,“这怎么会忘呢?只是春师弟多年来并无接管的意思,而风师弟你又一直深居,所以暂且称为桃峰,也合情合理吧?”
风疏痕也笑:“接管一事与我师兄何干?”
他道:“昆仑的正法长老,从来都是我。”
秦暮一窒,说不出话来。
正法?!
弟子们纷纷屏息凝神,瞪大了双眼,他们不约而同地觉得,这万宗之源的昆仑神山,忽然露出了它波云诡谲的冰山一角。
“风师弟,”还是黎稚最先稳住心神,“你可是来为杳杳鸣不平的?”
风疏痕摄人心魄的眼珠盯着对方看了片刻,倏然一笑:“我会不特为任何一人鸣不平,只是现在昆仑有不平事,需要我来解决。”
说罢,他不再看黎稚,而是转身向万俟槿。
下跪的少女心头一紧,几乎不敢直视对方冰冷的目光。
“风某乃昆仑正法长老,有权越掌门处理门派中不公之事。剑峰弟子万俟槿偷袭在先,暗算在后,且并无悔改之意,已与修者建术、行道、正心不符。故此,逐出昆仑。”
“代掌门黎稚所做虽有失公允,但暂不处理。”
风疏痕白衣如雪,神色冰冷,站在玄衫众人间,犹如万千墨迹中的清隽留白。
弟子们仿佛看得痴了,一时竟没能做出反应。
但渐渐地,风疏痕口中的“正法”二字唤醒了他们多年前的记忆。
他们无不震惊地想,原来桃峰,便是昆仑已经消失了十余年的正法峰!
正德行、严法纪。
可谓是亘古悬在昆仑山上的一柄尺。
但却因一场意外,短短十余年内竟迅速销声匿迹了。
万俟槿先是一怔,随即嘶声大喊:“不不可能!”
她猛地站起身,跌跌撞撞地朝着风疏痕身前凑:“正法长老已故去多年,你不能代替他做决定,更不能将我逐出昆仑!”
“风某自然可以。”
风姓一出,所有人皆是神色一凛。
这个自古便与昆仑纠葛的姓氏,历代传人多为掌门或是正法,无一例外。
可以说风这个字,生于昆仑、立于昆仑、且高于昆仑。
风疏痕眉目不动,没有再看万俟槿,甚至并没有过问其他峰主的意思,直接吩咐道:“试剑会结束后,由素蛮、齐朝衣二位弟子,押万俟槿下山。”
万俟槿声嘶力竭,尖叫道:“难道你想让昆仑与玉凰山为敌吗?!”
风疏痕轻轻拧起眉头:“昆仑真要听玉凰山说话?”
听闻此言,杳杳抬起眼,看向二人。
那一瞬间,她很想把所有都说出来,但攥了攥拳后,杳杳还是放弃了。
一来,如果被找到她的藏身地点,难免会有妖族来将她带走
二来,杳杳极度厌烦以身份压制敌人,毕竟就算没有玉凰山这一层关系在,万俟槿也仍然是跪着的哪一个。
黎稚的脸色几度变换,张了张口,最后道:“风师弟此举实在草率,倘若真的惹恼了妖主,招来责难,而掌门又闭关多年这祸端谁来承担?”
他说到最后声线不稳,满腔怒火几乎满溢而出。
杳杳轻咳一声,犹豫道:“不然,我来承担?”
风疏痕扬唇:“原来黎稚师兄,还不如一个刚入门的小弟子懂得担当?她识昆仑二字,不知师兄还认不认识?”
黎稚愠怒:“风疏痕!”
秦暮也道:“风师弟,不得无礼!”
风疏痕抬眸,淡声问:“请问黎稚师兄,这是哪儿?又有多少人在看着?掌门若是知道师兄说了这句话,师兄觉得自己还能站着叫我的名字吗?”
“假使师兄忘了昆仑怎么写,便回去抄一遍昆仑经,若是记得”
他声音转冷:“我予师兄颜面,还请师兄珍惜。”
言毕,风疏痕转身离去,猎猎白衣,隐约露出领口的一角图腾。
杳杳见状,立刻跟上。
万俟槿不甘的哭声尖锐刺耳,而试剑台上却无一人再敢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