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凉枭松开她,双手捧着她的小脸,眸底的浓雾慢慢散开,换上几分宠溺的笑意,“傻瓜,谁说你是替身了?你就是你,除了你,没有人能是你,你也不能是别人。”
杜晓瑜想生气,可是对上他这张脸,什么火都给堵回去了,她不想在这种时候跟他亲热,执拗地把脸偏向一边。
“乖,我最近太忙,抽不出时间来照顾你,你要好好保重身子,等把一切安排妥当回了京城,我再想办法来见你,好不好?”
他说完,再一次将她搂进怀里。
杜晓瑜顿时觉得委屈,“傅凉枭你个大混蛋,这件事要不给我个解释,我跟你没完!”
杜晓瑜正准备推开他跑出去,就听到肩头传来他熟睡的呼吸声。
她心下一紧。
知道他最近忙,但是没曾想竟然能累到抱着她的时候都能睡着的地步。
生在皇家到底是有多辛苦啊,不过是回家而已,竟然难到这种程度吗?
一瞬间,心疼盖过心痛。
杜晓瑜费力将他挪到床榻上躺下,帮他脱了鞋,天太热,就没给他盖被子,倒是拿了扇子过来轻轻给他扇着风。
静娘突然推门进来,杜晓瑜还在给傅凉枭打扇。
静娘放轻了声音,说道:“奴婢熬了一些绿豆百合粥,姑娘要不要现在喝?”
“我没胃口。”杜晓瑜同样放轻了声音,目光落在傅凉枭乌青的双眼上,转头问静娘,“王爷要回去,是不是真的很难?”
静娘怕被人听见,走出去把门关上,这才回来道:“楚王是先皇后嫡子,身份尊贵,如果按照尊卑立储,他是最有希望成为储君的人,所以自然而然就成了继后和宁王这对母子的眼中钉肉中刺,在京城的时候,那对母子就处处算计。
两年前王爷因为放火烧翊坤宫的事情触怒龙颜被赶出京城,对那对母子来说是天大的机会,所以他们绝对不会让王爷再有机会活着回去,这一路上必定凶险万分,所以王爷为了这个,已经很多天没有合眼了。”
杜晓瑜觉得疑惑,“按理说,放火烧皇宫是大罪,王爷为什么只是被赶出京城那么简单?”
静娘犹豫了一下,回道:“因为先皇后的缘故。”
“圣上爱她?”
“奴婢不懂什么是爱,也不知道圣上爱没爱过,但奴婢觉得,他更多的是愧疚。”
“愧疚?”杜晓瑜越发不解。
静娘看了一眼床榻上的傅凉枭,皱皱眉,欲言又止。
杜晓瑜祈求道:“你告诉我吧,我想了解他,以后才能知道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
静娘颔首,“还请姑娘移步外间。”
杜晓瑜看了一眼正在熟睡的傅凉枭,跟着静娘来到外间。
坐下以后,静娘才缓缓道:“先皇后出自定国公府秋家,闺名秋霓裳,那时候的秋家还没有勋爵,只是云州的小门小户,当今圣上也还没有登基为帝,封号明王。
秋霓裳有个感情深厚的青梅竹马,名为江其佑。
江其佑是个读书人,他在秋霓裳的爹娘跟前立过誓,待到金榜题名之日,便来迎娶霓裳为妻。
只可惜他太过自负了,接连落榜。
秋霓裳对他情深义重,说愿意等。
秋家爹娘却不乐意,毕竟她的年龄越拖越大,如果江其佑再落榜,霓裳就成老姑娘了。
那一年,明王奉旨出巡各州府,来了云州,那江其佑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竟然面见了明王,然后在明王跟前各种吹嘘秋家之女霓裳,芙蓉桃花面,倾城又倾国。
引起了明王极大的兴趣,后来真的找上门,果然见到了那倾国倾城的美人,直接扬言要带她回京。
秋父坚决不肯,说秋家虽为小门小户,秋家之女却宁死不当妾。
明王便当即许诺,娶霓裳为正妃。
等圣旨一下,秋家便再也没办法违抗,只得把女儿送到了明王府。
江其佑立了大功,明王按照许诺,在会试上动了手脚,让他高中。
霓裳知道真相以后,心如死灰,入了王府就从不见笑颜,也不肯为明王生育子嗣,常偷偷喝避子汤,以至于明王的侧妃先生下了长子傅凉瑾。
明王登基以后,霓裳被封了皇后,哪怕成婚多年,容色风华依旧不减当初,圣上每每见她都觉得爱不释手,着了魔一般。
皇长子傅凉瑾十五岁以后,隔三差五就来给皇后这个嫡母请安,原先所有人都觉得他是因为孝顺,后来宫里就慢慢传出流言,说皇后勾引皇长子。
事实上,是皇长子觊觎皇后美色,数次想玷污她,皇后暗中把这件事给压了下来,但皇宫之中人多口杂,所有的秘密都是瞒不住的,这件事没多久就传入了圣上耳朵里,他怒得砸了整个御书房。
到底是家丑不可外扬,圣上不能明着处置皇长子,就找了个谋逆的借口将他斩杀于午门之外,曝尸三日。
之后,圣上让人传召皇后来质问,皇后一句话都没说,一副任凭君处置的样子,圣上越发怒了,以秋家阖族性命作为要挟,皇后才肯吐口,说自己没有做过。
圣上多疑,明面上说相信皇后,心里却早就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皇后与皇长子的事虽然被瞒得密不透风,可还是有些不当的言论流传了出去。
圣上这一辈里有个王爷十分嚣张狂妄,得罪了不少朝中大臣,圣上也早有将他彻底拔除的心思,刚好这位王爷垂涎于皇后美色,于是朝中就有人利用了皇后,污蔑她出宫去皇觉寺进香的时候与那位王爷有染,想借此机会来个一箭双雕,既能把那位王爷拉下马,又能清君侧,铲除祸国妖后。
圣上本来就怀疑皇后,又有皇长子的先例在前,哪里还坐得住,他甚至怀疑年仅五岁的七皇子到底是不是他亲生,怒到了极点就发狂,死死掐着皇后的脖子一遍一遍地问她究竟有没有做过对不住他的事。
为了儿子,皇后不能死,她摇头否认,换来的却是圣上几个响亮的耳光。
圣上恨极,可到底是舍不得杀了她,只好将她幽禁在荣华园,那是位于京郊的皇家宫苑。
恰逢附属国的一位世子来访大魏,去荣华园游玩的时候误打误撞见到了皇后,一时惊为天人,又让人打探了皇后的遭遇,便私底下去找圣上,说愿意以镇国之宝作为交换,只求带走她。
世子口中的镇国之宝,据说有长生之效,圣上大为心动,当场就应允了。
为了不让外人看出端倪,世子带走皇后之日,圣上就给她发丧,对外宣称皇后暴毙,连谥号都拟好了,孝洁皇后。
却不料,皇后在去往附属国的半途中吞金自杀,死前写了一封信,求世子务必要交到圣上手中。
霓裳性情刚烈,本不屑向任何人解释自己的清白,可是为了七皇子,她不得不在信中写下自己是如何被污蔑陷害的,此生惟愿圣上能厚待七皇子,他的亲生儿子。
奴婢不知道圣上相不相信那封信上的内容,但不管怎么说,人死如灯灭,这世上再也不会有第二个霓裳了,从那以后,圣上就格外的纵容七皇子,哪怕他偶尔犯了错,也只会随便说几句,从不会真叫人处罚他。
你当王爷为什么偏要火烧继后寝宫,因为圣上的这位继后,是霓裳走后才入宫的,眉眼之间像极了霓裳,册封当日,她主动请旨要住进先皇后的翊坤宫,这不是大不敬是什么?
偏偏圣上宠她,答应了。
王爷对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终于找到机会,明目张胆地放了把火烧了翊坤宫。
至于后面的事,姑娘全都知道了。”
杜晓瑜听得胆战心惊,久久未能回神。
“难怪静娘你当初听到锦绣姐姐的经历时会是那样的反应,还再三嘱咐我不能把锦绣姐姐的事情告诉王爷,原来是怕刺激到他。”
静娘无奈叹气,“奴婢只是不愿意王爷一直沉浸在生母的悲剧阴影中走不出来。”
杜晓瑜垂下脑袋,低喃,“霓裳这一生,死于太美,原来长得美也是一种罪过,青梅竹马为了荣华富贵将她拱手送给别的男人,结发之夫为了长生不老,把她当成货物交换给属国世子。竹马背叛,继子觊觎,小叔垂涎,夫君绝情,每个人都只做了一点点,可他们的一点点,却将她一步步逼上绝路。”
静娘抹了抹眼角的泪水,“奴婢是先皇后的最后一个陪嫁丫鬟了,这些年每天陪在王爷身边,亲眼看着他一步步长大,这其中有多少辛酸苦楚,奴婢是最清楚的,王爷至今未娶,除了姑娘之外也没有过意中人,在你之前,奴婢从未见过王爷对哪个姑娘这般上心。”
静娘说着就突然跪了下来,眼泪婆娑,“奴婢求求姑娘了,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发生了什么,都请你相信王爷,他对你是真心的。”
杜晓瑜这时候也不想去追究静娘刚才在外面偷听的事情了,只觉得心酸得很,难受得很,双眼慢慢模糊起来,许久才道:“好,我答应你,我信他,从今往后,不论何时,何地,发生了何事,我都不会怀疑他的真心。”
里间的床榻上,傅凉枭根根分明的眼睫毛轻轻颤动了两下。
静娘接连给杜晓瑜磕了三个响头,把脑门都给磕红了,“能听到姑娘这番话,奴婢打心眼里为王爷感到高兴。”
说完,静娘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压低了声音嘱咐道:“姑娘若是对王爷真心,你大可以喜欢他,可以爱他,但是绝对不能因为同情他可怜他而对他好,一定要记住奴婢的叮嘱。还有今天这些话,奴婢希望姑娘以后在王爷跟前装作不知情,若是他愿意告诉你,总有一天他会亲口说出来的,若是他不愿意告诉你,你也不要强求他。”
“我知道。”杜晓瑜颔首,若非是仇敌,她不会做揭人伤疤的缺德事,更何况他是她未婚夫。
静娘总算是松了口气,今天王爷不在宅子里,她是一早就知道的,看到姑娘来西厢房的时候,静娘也没多想,等她弄好绿豆百合粥出来的时候,就见王爷回来了,她暗道不好。
虽然王爷所有的秘密都已经跟姑娘坦白,但姑娘趁着王爷不在留在他房里这么长时间,万一真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就麻烦了,这才会想着过来听听里面什么动静,还真让她给听到了姑娘误会王爷的那些话。
静娘也是不得已,才会走进来准备替王爷说情的,看到散碎一地的纸片,她大约明白了什么,心中虽然疑惑王爷怎么会给别人写信,但她还是艰辛,王爷不可能做出背叛姑娘的事情来。
所以,静娘才会借着先皇后的事情,想让姑娘多多了解一下王爷,王爷因为上一辈人的恩怨影响,不会轻易陷入男女之情,可一旦陷入了,是不可能再移情他人的。
杜晓瑜坐了一会,站起身要出去。
静娘问,“姑娘不多陪陪王爷吗?”
杜晓瑜道:“你自己说的,让我不要记得先皇后的事情,刚才我们俩可是闹了矛盾的呢,我要是突然心软下来守在他床榻前,他醒来才会觉得奇怪吧,到时候我岂不是要露馅了?”
静娘道:“那既然这样,姑娘就先回去吧,奴婢留下来伺候他。”
杜晓瑜点点头,推开门走了出去。
她没回屋,也没去喝静娘送来的绿豆百合粥,而是去了花园的花架下,坐在秋千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晃悠着腿。
先皇后的事情,给她的冲击力确实不小,她甚至难以想象五岁的阿福哥哥是怎么亲眼看着生母被当成交换物送出宫,又怎么眼睁睁看着生父一边享用着发妻换来的长生至宝,一边在发妻的假灵堂前说着那些冠冕堂皇伉俪情深的话。
孝洁皇后,这“孝洁”二字,本身就是莫大的讽刺,因为不信任霓裳,皇帝才会把所想所愿都寄托在一个谥号上。
只是不知道,霓裳真正死的时候,这个谥号有没有刺痛皇帝的心。
傅凉枭只睡了半个时辰就醒了,听下人说杜晓瑜一直在花架下没挪动过,他去厨房端了一碗绿豆百合粥来,远远见她双手扶着秋千绳索,脑袋却低垂着,像是在想事情,他失笑着摇头,“还生我气呢?”
杜晓瑜一愣,偏头见他不知什么时候来的,忙缓了缓心神,又将脑袋扭向一边,冷哼:“谁让你来的?”
傅凉枭缓步走到她面前,舀了一勺粥喂到她嘴边。
杜晓瑜冷脸,“你拿开,我不吃!”
“你吃完我再告诉你筱筱是谁。”他哄道。
“不想听。”杜晓瑜还是拧巴,“管她是谁,反正不是我,我没有那样的名儿。”
傅凉枭忍不住捏她的脸,“就是一封信而已,醋劲儿这么大。”
杜晓瑜反驳道:“我之前在京城的时候,不过是有好心人送了把伞,我连他是谁都不晓得,你就醋得连一把陌生人的伞都容不下,反手给扔了,如今你连信都写上了,还是给别的女人写的,你摸着良心想想,我醋得过分吗?”
“不过分。”傅凉枭顺势答。
杜晓瑜原本是假意跟他闹别扭,却不想越说越生气,“你就是想气死我好去找别的女人是吧?”
傅凉枭见她不吃,把小碗放在一边,陪杜晓瑜坐到秋千上,轻轻搂着她纤细的腰,声音低柔:“我要是你,就好好活着把那个女人给揪出来算账,气死了岂不是便宜她?”
“你!”杜晓瑜涨红了脸,咬牙切齿,“那你说,她是谁,让我揪出来,非打死不可!”
“她啊,是我梦里的姑娘。”
“好你个没良心的阿福,竟然敢在梦里跟别的女人成婚,我说那吾妻两个字怎么越看越别扭呢,你给我老实交代,你都干了些什么,否则我就不原谅你!”
杜晓瑜气得心口直颤,什么狗屁梦,梦到也就算了,还敢明目张胆地给梦里人写信,这是怪她恪守规矩不给他亲近,成心做给她看呢?
“是你啊!”傅凉枭弯起嘴角,“我梦到自己成了一位骁勇善战的大将军,只不过某回出征的时候失利受了重伤,害怕再也醒不过来,就给你写信,嗯,开头筱筱吾妻,筱筱除了是你,还能是谁?”
杜晓瑜不信,“我哪里是这个筱?”
傅凉枭道:“你要不相信,一会儿你四哥醒了,你自己去问他,自己的小名是不是筱筱。”
杜晓瑜偏头认真看他,“你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