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福临会的人们一一散去,弥涂瞥眼看清地面的白骨——
尸首的胸膛及肚腹,已被啃食一干二净。唯有脑袋上的那张脸,虽然腐烂生虫,但是仍然完整,而看见这张脸的弥涂已是双腿一软跌坐在地。
那天掘地三尺都未能找到的死者,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阿哞看弥涂一眼,只冷清清对她说:“弥涂,站起来。
“以后这里,也算是你工作的一个区域。
“这狼鬼已被我牵制住。
“你别害怕,你是安全的。”
弥涂调整着急促的呼吸,她扶着石壁缓慢站起,再抬眼只问道阿哞:
“母亲。
“你应该很久,没有注射药物了吧?”
阿哞背对着弥涂,也不说话。
而弥涂说话时,双唇颤抖:“难道和这些事有关系?”
她没有得到任何形势的回应。
阿哞不注射药物,但仍然不会产生一系列病症反应。
也许正是阿哞不用药物这件事,被福临会的人们悄悄地窥探到——无论是谁先知晓,于是大家也都开始不吃药不打针。
那么维持福临会人们的健康程度的东西,又会是什么呢?
难道就是经由那头狼的血液,转换而成的液体吗?
而那头狼又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
还有这个充满仪器设备的地方,又是什么时候被构建出来的?
这硕大的地底空间里,滋生而出的不止是静谧。
最开始的相关设备及仪器都并不完善、也不完整,维持狼鬼基本生命体征都成一大问题,所以日常给狼鬼送腐肉、尸肉的人,正是弥涂。
福临会的人们因为断药,接二连三的出现病症反应。他们有的人,侥幸撑了过去,不知还能幸存多久。而有的人,则在痛苦与挣扎中,在周围人的围观中,静默无声地死去。
初期,在搬运死者时,弥涂穿戴手套与面罩,她每一次呼吸,都将自己的面罩糊成白雾,她每一次流下的眼泪,都积在面罩的底部左晃右摇。
弥涂害怕福临会的一切。福临会中的人们,全部都是生患重病却不吃药不打针的患者们,他们向往所谓的孚菻之地,尊崇而供奉所谓的垄种。
弥涂厌恶福临会的一切。她不得不将这些死者送往更深的地底,让死者沦为狼鬼的食物,哪怕几分钟前她还与死者打过照面。
但她一直相信,福临会的一切,早晚都会曝光。
只是她想错了。
因为是否接受治疗的选择权都在病患本人手里,福临会的人们集体放弃治疗这件事并没有太多人关注。就连长期支持福临会的外界,也没有谁会一直关注病患。
于是她将曝光的期待,转移向死者登记处。
慢慢她发现,也是没有用的。对于登记处而言,死者不过是一颗颗数字,一段段数据,工作人员只需记录死者是何时、何地、如何死亡的。只有人们联系工作人员处理死者的躯体,工作人员才会出动。
每每夜里的内心煎熬,弥涂不知道还有谁能救救福临会这些可怜的人。
但她也总在千万个思绪中某个间断的时刻里,又会转念一想——
或许这些人根本不用救呢?
或许这些人认为那个所谓的“孚菻之地”就是获救之地呢?
她也总反反复复询问自己,这些人值得吗?
真的值得自己一次次费心地为他们寻找她认为的那一条求生之路吗?
后来,弥涂变得麻木,变得待人冷淡。每天与她来往、与她相处的人们似乎都一成不变地对她说说笑笑,唯她一人变了。
她搬运死者,都变得格外熟练,她甚至会看着狼鬼吃完“食物”,这让她清楚的知道自己已经完成阿哞交代的任务,而完成任务就是为避免阿哞的责问,也能以此减少她攻击自己的愧疚感。
但她仍没有放弃曝光福临会,因为她相信自己总有机会。
福临会的核心转变成狼鬼之后,阿哞就需要一直让狼鬼存活下去。而狼鬼何以存活,就需要供给它源源不断的尸肉。
这就是为什么,福临会从救济患者的公益性小组织,慢慢变成了所有向往“孚菻之地”以及信服“垄种”的崇拜者、信仰者的大型聚集地。
而进福临会的人越多,难以预料的曝光机会也一定随之增多。
弥涂曾经差点抓到一次曝光机会,那就是她在福临会中遇到了皿尘。
皿尘是一个精壮的中老年人,她对人对事的激情以及对“孚菻之地”或是“垄种”这些话题的侃侃而谈,都让刚接触她的弥涂觉得可悲与可恨。
弥涂一而再再而三地与皿尘保持来往的距离与时间,即使弥涂清楚皿尘不会在这么短时间里就成为狼鬼的食物——因为皿尘不是以患者身份加入进来的。
到了皿尘正式加入福临会那天,弥涂带领皿尘一人进入更深的地底,但是皿尘却拒绝喝下由狼鬼血液转换而出的液体。
按理来说,这种事弥涂应该向阿哞汇报,但是她没有。
因为她巴不得这种事情越来越多,好把福临会搅得天翻地覆。
可她那时刚认识皿尘,还是多多少少装装样子:“阿哞说过,只有喝下这碗‘水’,你才能打开通往孚菻之地的门。”
皿尘点点头,回应她:“那你知道阿哞一般在哪里吗?我想去问问如果不喝‘水’是不是就不能加入你们了?
“或者麻烦你帮我问问?”
弥涂这么一听,面不改色地一改话语:“阿哞很忙,等你见到她了,自己去问也不迟。”
让她觉得意外的是,阿哞还真的允许这样不服从的皿尘正式加入福临会了。其实后来再想想,好像也不算意外。
从七号自然冰山观赏景下班过来的弥涂,就看见一群人正团团围着谁。她怀揣着又要搬运“食物”的恶劣心态,挤进了低声念语的人群,一看被包围的人躺在地上,双眼紧闭,面色凝重,额头的汗珠颗颗掉落,一只手无力地到处触碰——只是谁都碰不到。
这人是皿尘。
弥涂俯下身,想确认处于这种状态的皿尘还能呼吸多久,结果皿尘先一步抓住了弥涂的衣袖——几乎是紧紧攥着,就听她磕磕巴巴地说:
“医疗车到了……
“医疗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