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得。”
巴先生瞧着二人下马,又缓缓抽出肩上长剑,手中折扇一开,半掩着面容,“二位小道长,何必行得如此着急,却也不容我道声谢来再走?”
宋鹤如并不答话,只是冷声问道:“阁下先前举止已算无礼,我师兄妹二人与你萍水相逢,又好意请你一顿便饭,却为何偏要对我等频频纠缠?”
面对这丰神俊朗的年轻道人,巴先生却对他的喝问丝毫不以为意,余光瞟向已缓步绕至身后的谢飞灵。这二人年纪不大,与人交手的经验却老辣得很,宋鹤如三言两语间,谢飞灵便已与他渐成合围之势。
以多打少,多面包夹是为上上之策,齐在一方则最是大忌。多人于同一方位一齐出手,叫人尽收眼底不说,出招时互相之间也必将有所掣肘,加之武功高低参差,反倒容易叫人寻到破绽。
两面夹攻时则无此顾忌,反倒是被围攻者势必顾此失彼,首尾难顾。视所不及之处,总有暗箭难防,顾前而难顾后,顾左而难顾右,长此以往,多半要落于下风。
这武当双鹤站位则正合此道,二人步法隐有两仪之势,将巴先生锁在这阴阳鱼儿的最正中。
“真武七截阵?”巴先生看出这阵法门道,却又似是对这武当绝学颇为熟悉,折扇轻摇,“倒真是许久不曾领教了,只是你们可知,二百年前,尚未末法之时,这门功夫又是何等威势?”
宋鹤如闻言,心下虽疑,但也仅是平举长剑,衣袂浮动,一身剑意已然蓄势待发:“阁下究竟何为?”
那柄剑剑铭“若冲”,与谢飞灵的佩剑“若缺”同属一对,正取自《道德经》中“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冲,其用不穷。”
巴先生似乎当真认真思索了一瞬,随即笑道:“若说只是单单讨一碗馄饨吃,也不尽然,二位小道长也不会信。但至少,我不是来为藤原共我寻仇的。”
此话一出,不啻平地惊雷,宋鹤如与谢飞灵俱是神色一凛。流玉庄一战,藤原共我先后战于浅川禾与墨潼,最后被墨潼一发火铳,将雷池残剑钉进胸口而亡。他二人并未与藤原共我直接交手不假,却也各自对上了藤原家风林火山四位家将其中之一,如此便也算是脱不了干系。
眼前这扶桑雅士言语古怪,举止异样,刻意提及这事,却又说不为寻仇而来,可谁又知他言语是真是假?想到此处,武当二人心意相通,再不犹疑,当即剑走流星,若冲若缺这对长剑绕着凛凛剑气,一前一后,直扑巴先生而去。
宋鹤如击于前,若冲剑长驱直入,往巴先生胸口刺去,攻心脉中丹。
谢飞灵袭于后,若缺剑斜斩上撩,斩向巴先生的脖颈,取头颅上丹。
上中下三处丹田,皆是人躯要害,武当双鹤知道巴先生本领高深莫测,甫一出剑便丝毫不留手,直取巴先生三丹田中的上中二丹。
“不愧是武当的高徒!好手段!”剑风前后同至,巴先生却不退反进,神色从容,以扇掩面,便迎着宋鹤如的若冲剑而去。
只见扇剑交触,却不见长剑摧枯拉朽之景。巴先生那柄折扇倏地一合,竟恰以扇骨擒住了宋鹤如锐气充盈的若冲剑!宋鹤如只觉剑尖如有千斤沉重,这记剑招半途溃散,剑前阻碍不过小小一柄折扇,他却再难寸进半分。
这厢巴先生一手持扇,钳住若冲剑,那厢谢飞灵的若缺剑便到近前。巴先生只略略回首,闲着的那只臂膀轻快一转,那雅士衣装的宽袍大袖便叫他旋舞而起,若缺剑如一叶小舟入漩涡,整个剑身被袍袖层层牵引卷入,死死绞裹于其中。
扇钳,袖绞,这一前一后两记快剑在巴先生面前顷刻间灰飞烟灭。内息炉火纯青者,已无需依仗外物,举手投足、飞花摘叶,皆可取人性命。
“剑招火候,倒是不错,但剑上内力,可就差得远了。末法之后的习武之人,气海空空,以致招式全都有形无神。”巴先生站在原地,点评起俩人的招式来。巴先生不动,武当双鹤亦不敢轻动,三人间便这么维持着古怪的僵持。
“这招要是由二百余年前的武当门人使出,我可没那么轻易便能接下。你二人确有天纵之才,若能生在那太一盛景之时,又会有何等成就?当真可惜。”
宋鹤如与谢飞灵皆未妄动,维持着出剑的姿势,剑上力道丝毫不敢放松,闻巴先生所言,只是不解:“太一盛景?”
“哦?你们的掌教师父连这个都不敢告诉你们,便派你们替那墨家帝胄卖命?”巴先生揶揄笑道,语气陡然一变,“无妨,无妨,恰好我与你武当有些旧缘,那便由我助你二人一臂之力!”
话音刚落,宋鹤如与谢飞灵二人便顿感持剑之手的掌腕一僵,虎口至肩头一线全麻,瞬间动弹不得,此刻竟连松开剑柄也无法做到。
“你……!”谢飞灵言语未毕,便觉一股力道由剑尖逆流而来,顺着剑柄凝在掌间,再悉数自腕间脉门强行灌入周天。另一边的宋鹤如亦是如此,霎时间周天经脉的剧痛传遍四肢百骸,二人额间脊背冷汗漫涌,打湿后背衣衫,丝毫挣脱不得。
不知几息之后,巴先生忽地撤去力道,松开二人长剑,武当双鹤失去支撑,瞬间脱力跪地,经脉胀痛,大口大口地喘息。
宋鹤如极勉强地仰起头,看向巴先生站立的方向,视线模糊不清,“你…你到底…”
巴先生则轻轻掸了掸手,看上去颇为云淡风轻,“莫怕,方才我不过是各传你二人一成功力。可惜你等晚辈,经脉脆弱,这才一成修行,却也是险些招架不住。”
“什么?”武当双鹤互看一眼对方,谢飞灵试着站起身子,却气力不支跪回地上。
“我这修行,你二人素日里轻易调动不起,不过机缘巧合之下,倒是能助你二人见一见当年旧景。”巴先生不待二人再做反应,自顾自地说道,“若是有缘,你二人自会瞧见的,二百年前,何谓仙代鼎盛,何谓太一盛景。”
“那时若心中另有决断,便可来寻我。”巴先生收拢折扇,似是打算转身离开,口中还在轻轻念叨,“你们大墨,古有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的故事。今日我以抚剑代抚顶,授你两人修行,却也算是附庸了大墨的风雅。”
这不知来历的扶桑怪人,言谈间,竟隐隐自比古时仙人。
眼见巴先生转身便走,宋鹤如忍着剧痛呼道:“阁下可留姓名?”
巴先生离去的背影顿了顿,有声音远远飘来:“都说了是扶桑一游人,不是一开始就告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