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主公自有另一番侠气在身，不输陛下霸气，又何须我来多言。”浅川禾平视着这位九五至尊，不卑不亢，“不知陛下今夜特意前来，又是为了什么。”

“无他，专程来向你道谢。”墨淞盘腿坐地，两手搭在膝上，“本以为阿潼会带着你一同入宫，但他说要随你的意，既然如此我也就只好走这一趟了。”

“道谢？甚至要为此派李烈兵支开我主？”浅川禾盯着墨淞。

“这可是天大的误会，李烈兵的确有北地情报要和阿潼讲，赶上了而已。”皇帝无奈笑道，“何况我这弟弟天生脸皮没有看起来那么厚，见我前来，怕是又要浑身不自在。”

浅川禾还欲再问些什么，却被墨淞轻轻抬手制止。

“行了，我知你疑虑重重，全都不必再问，我来此地的确只有一件事。临杭城外一次，流玉庄中一次，一次郁孤楼与赵静礼，一次藤原共我，你救了阿潼两次性命，我为此来向你道谢。”

见浅川禾仍面有虑色，这位金陵城中乃至这个大墨都一言九鼎的男子又笑着补充道：“怎么，你是不是也觉得天子万金之躯，这个小小谢字配他不上？”

浅川禾低声说道：“这不过是我分内之事…”

“从寻常天子视角而言，的确如此。”墨淞撑地起身，站在画舫顶楼俯瞰着金陵夜色。

“静王的护卫舍身救下静王性命，这在天下人眼中再正常不过，皇帝听闻后或许会有所嘉奖，却也绝不至于亲往致谢，但——”

与浅川禾的对话中从未自称过朕的墨淞话锋一转，“从兄长的视角看，你是我亲生兄弟、唯一血亲的救命恩人，无论如何，我亲自向你拜谢，都是情理之中。”

“做天子前，我也先得是兄长，先得是常人呐。”

恰好在此时有数颗烟花自墨淞背对着的河岸边鸣叫着升起，这位帝王身后的江南夜空在某一瞬间灿如白昼。

年轻的君主宛如肩挑着漫天星火。

浅川禾的双手彻底从刀柄上松开。

“好，道过了谢，我这就告辞了。”墨淞没有再多停留的意思，“日后也还要请你多照拂阿潼，尤其他的伤势，你应该也是晓得的。你们此次入蜀，我人在金陵鞭长莫及，万事有劳于你，走了。”

夜色之中，浅川禾眼睁睁地看着墨淞在顶楼边沿处凌空一跃，脚步在空中虚点几下，眨眼间便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岸边。

那极轻极快的不知名轻功绝不输当世一众豪杰，论速度还要胜过滞雨堂主人唐馥的“梨步”。

姜稚曾经和浅川禾提到过，大墨这一代人中曾有两人有着宗师之姿，一位是墨潼，另一位则是他的兄长。

如今看来并非溢美。

浅川禾也不打算在画舫顶楼上多呆，翻身便回到了楼中隔间。

二人的对话实际并未持续多久，隔间桌上菜色尚温。

夜色掩映下并未有人察觉到河心画舫之上曾发生了这么一场短暂对话。墨淞缓步走入一条沿河小巷之中，面色苍白的中年人已经在那里等着他。

“小叔。”墨淞墨潼两兄弟对于蒋湛的称呼如出一辙。

蒋湛身后的窄巷中，两侧墙壁遍布剑痕，地上伏着一具尸体，是被人一剑封喉而亡。另有一人被直接以长剑钉死在了墙上，鲜血正顺着插在胸口的长剑缓缓流淌。

金陵是大墨最繁盛之地，同样也是最鱼龙混杂之处，大澄的眼线总会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浑水摸鱼潜入进来。

而今日，在大墨静王入城之日，终于有些藏在暗处的虫豸漏出了些许马脚。

而等着他们的是情报中从未出现过的蒋湛。

江湖不知蒋湛，蒋湛却早就熟稔于江湖，这些大澄探子至死都不知道这剑意枯正的半老头到底是何许人也。

“这是第三波了，阿潼可真是块香饽饽。”墨淞转身观察着两具死尸，“都是持剑女子，拈花菩提厅和三心宗之后，轮到少阴府了吗？”

墨淞口中的拈花菩提厅、三心宗与少阴府，具是位列大澄七大宗门之中，同属其中的还有吕温执掌的点将台与温逐鹿拜入的青池院。

今夜里，拈花菩提厅与三心宗的人手已率先有所动作，但都已在中途被蒋湛一人截杀。少阴府的门人趁乱成功潜入到了这沿河小巷之中，只可惜蒋湛要更快一步。

蒋湛正远远望着河中那条画舫，闻声收回目光，“小淞，谢道完了？”

“嗯。”皇帝的回答言简意赅，“心性、武功、谈吐，都好，她甚至为了阿潼呛了我两句。”

蒋湛笑容慈祥，“听闻她半年前都还不会说汉话，看来还得加上一条言语好。”

“小叔对她怎么看？”墨淞走到与蒋湛并肩的地方。

“我离得远，又忙着清理这些老鼠，这女孩为人如何，小叔可不好评论。但既然连你都说了好，那自然是好的。”

蒋湛将钉在少阴府门人尸身上的佩剑轻轻抽出，随手一甩，在地上洒出一道写意红梅图。

“武学上，先天并不算绝佳，却有后天苦修弥合填补，这足矣让她跻身一流。”蒋湛的言语轻柔，“有这孩子伴在小潼身边，我也算是放心。”

墨淞听出了蒋湛话中的弦外音，颇有兴致地挑眉，“哦，小叔的意思是？”

“你我都是没什么夷夏之防的人，可别说你从没这么想过。”蒋湛哼哼一笑，此刻完完全全就是一个为小辈操心着的小老头。

“静王妃的位置，不是一直还空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