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谁知道呢。”墨潼耸耸肩,“有人说是圣人昏庸,有人说是奸臣当道,有人说是将领无能,有人说是贼寇势盛,或许数者兼有。总之最终,山海关下,大墨数十万大军被两路叛军首尾夹攻,一路溃败。贼势凶猛,半壁江山易主,只得举国南渡,凭江淮天险据守这南方一隅,那河北土地,自此便改了姓。”
“自此以后大墨国势大衰,善战之兵所剩无几,能工巧匠折损过半,经史子集三分仅余其一,很多人死在了南渡的路上,无数经文秘法,诗书字画,农工典籍就此失传,大墨二百年基业毁于一旦。”
“北地武林门派亦难幸免,有些选择了南渡保留衣钵,有些投靠了北朝成为鹰犬,更多的则是悄无声息地消匿于那场兵祸之中,众多流传上百年的武学传承也就这么埋在了尘灰里。”
墨潼语气淡淡,神色轻松,全然不像是在描述多年前一场生灵涂炭,民不聊生的灾祸:“北地旧都,长什么样,其实我都已经记不清了,彼时我也不过是个孩童而已,对于其他很多人也都是如此。”
“但说到底,旧都依旧是众多人心中的一个念想,是大墨鼎盛的象征,这念想还在,人心也就还在;人心还在,大墨家国就不会散。哪怕如今万马齐喑,多事之秋,很多人依旧希望有朝一日能看到王师北定中原,大墨还于旧都。”
“人如无依之飘萍,虽不明归处,但亦知来路,山穷水尽时,来路便是归处。归处既定,心安之所已得,又何惧风雨飘摇?”
浅川禾默然不语,墨潼将双手拢在袖中,也不再言语,有些事还需要她自己花时间去领悟。
城门已远远地出现在长街尽头。
“就送到这里了。”墨潼驻步,“快去快回,路上仔细些。”
浅川禾点头:“我回来吃晚饭。”
目送着浅川禾出了城,墨潼慢悠悠地转身:“走吧,回家。”
金宣皱眉:“不是说有事出门?”
“是有事啊,送人不就是办事。”墨潼摊手耸肩,“人送到事做成,不就该回去了。”
小院有客来访,墨潼进门,见一人坐在前院小石桌前,面前一杯茶水,老李头坐在对面,脸上难得带点笑意。
来人闻声转身站起,竟是一女子,身着锦衣皮甲,外罩绒边黑底青鱼纹大氅,头戴乌纱帽,腰佩镔铁刀;容貌妩媚,唇若点殷,身姿似苍松挺拔,眉眼如寒芒点星,正是天卫司统领姜稚。
天卫司乃是大墨朝堂鹰犬,不在百官之列,专司侦办、缉拿、刑律诸事。其名由大墨开国皇帝钦定,意在捍卫大墨天道正统,捕风捉影,屡兴大狱,官吏谈之色变,百姓避如蛇蝎,以“吏户礼兵刑工”六位上卫节制总领,除金陵外各地以天干地支为名共设六十小营驱策地方,六上卫各领十营统辖,姜稚则正是刑字卫麾下丙午营统领。
“啊呀,是姜稚统领来访,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啊,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墨潼笑脸相迎,开始贫嘴:“方才有要事出门,怠慢了姜稚统领,死罪,死罪!”
“见过先生。”姜稚朝墨潼一拱手,“先生言笑了,正同李老前辈叙及旧事,不曾等了许久,此番前来是为先生送这月钱银,方才已同本月药材一起交予李老前辈。除此之外,尚有几句他人口信需告知于先生。”
墨潼点点头:“坐下说坐下说,别光站着,啊那什么,老金你再去搬个凳子来。”
姜稚坐定,道:“其一为炮制药材的那位朋友托人转述先生,先生用药温养一年有余,伤情已稳,短时应无性命之忧,但经脉滞涩、武功大损已成定局,还望先生节忧。另也请先生往后尽量避免与人动武,以免牵动旧伤,若波及五脏,到那时先生便是一百个不情愿也得回金陵静养了。”
“大损就大损了,二流也挺好。”墨潼喝着茶摆着手,显得丝毫不记挂于心,“告诉他我知道了,遇到打架我第一个跑,下一个。”
“其二为江南天卫司各营密报,东海沿岸多处村镇及无人岛礁皆有扶桑人踪迹,组织严密,正在向金陵、临杭一线渗透,似与本土海寇有所勾结,据点甚多,正在逐一排查,请先生多多留心。”
墨潼点头,神色难得有些认真:“这我先前已知晓,还需辛苦天卫司诸位费心,若人手不足可往周边各营抽调,必要时可联络江湖门派助拳。近几日烦请修表上报朝廷请兵部协同,敌暗我明,单靠天卫司独木难支。”
姜稚站起身来:“此事我即刻回去安排,其三为家兄所托一口信,听闻先生最近新收一扶桑女子为门客?”
“啊……是有这回事,是犯了国法还是犯了家规?”墨潼笑问,说的却不是什么好话,泼皮无赖得很:“要是惹得他老人家又生气了,就让他自己滚过来亲自查证一番,保证他哪天来我哪天跑,教他抓不住我尾巴。”
“先生的眼光,自然难出差池。”,姜稚亦笑:“家兄前些日子忙于江北前线诸事,如今正赶来临杭,先生不日便可与他会面。”
言下之意竟是当真要亲自前来。
墨潼没好气地翻白眼:“随便他,但让他自己去天卫司打秋风,少来我这蹭吃蹭喝蹭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