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江东文武群臣,皆在等待周郎回转,从而议定大策。鲁肃与周瑜交谊最厚,先来周瑜府前,接着周瑜,将前项事细述一番。周瑜曰:“子敬休忧,瑜自有主张。今可速请孔明来相见。”鲁肃遂上马去请孔明。
待鲁肃走后,周瑜这才进得府中,小乔与一众家丁婢女,早已等候在堂前。小乔知夫君一路鞍马劳累,早已命人烧好热水,亲自伺候周瑜泡澡。周瑜迈入浴桶内,只觉一股暖流,从脚底顺体而上直达头脑。浑身毛孔尽皆舒张,胸中郁气尽皆释放,顿时浑身舒畅,乏意顿消。一瞬间,将所有忧烦都抛掷脑后,尽情享受这惬意时光。
泡澡毕,小乔侍候周瑜穿上睡服,铠甲尽退,布衣着身,周身百骸,俱感轻松无比。看着眼前娇妻,周瑜揽过小乔,一对佳人相拥而立,耳鬓厮磨,享受这片刻甜蜜。
小乔初嫁公瑾时,年方二七,也就是十四岁。如今九年过去了,小乔方才二十三岁,正是青春靓丽之时。然而周瑜自追随孙策,整日南征北战,近年来又在鄱阳湖操练水军,夫妻二人是聚少离多。不过,比起姐姐大乔来,小乔算是幸运的了。
姐姐大乔芳名乔莹玉,妹妹小乔芳名乔婉儿。当年孙策攻破皖城,纳大乔为妾后,又马不停蹄向南征讨。大乔并未随军,而是被送回了老家。几年后,孙策在征战中遇刺,重伤离世。一直到孙策逝世,大乔都没和他待过几天。
后人有诗叹道:庐江有大乔,艳色天下娇。浅眉似弯月,玉骨细腰藏。天予孙郎便,伉俪拜花堂。匆匆四月缘,天地两茫茫。
暖酥风残,香消玉殒,何处话凄凉。伫倚危楼风细细,凭窗听雨,酒入愁肠。胭脂生尘衣带宽,又添憔悴,低眉弄红妆。泪眼问花花不语,蹙额抚蝶蝶双飞,清风吹过冬已去,小桥流水,倒影残阳。卷帘相望,海棠依旧含苞闭,桃花满园盼春光。却道独守空房。
自孙策故去,大乔便一人独居,颇为落寞凄凉。小乔比大乔要幸运些,还能时常与周郎团聚。然而军中事务繁忙,终归是聚少离多,唯有蹙然望窗。今日周郎从军中回府,本该夫妻二人,欢度甜蜜时光,倾诉相思衷肠。可偏偏江东众人,目光都盯在这里,听闻周郎到家,一股脑全涌来了。
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二人尚未进得里屋,便有门童来报,长史张昭在门外请见。小乔细眉微蹙,脸上不悦。周瑜安慰道:“要不让他们都回去,今晚只陪夫人。”
小乔细语嗔怪道:“就知道拿好话哄人家,客都到门外了,去吧。”随即命人拿来长衫,为夫君穿上,送夫君出府迎客。
周瑜出府相迎,见是张昭、顾雍、张纮、步骘四人来相探。瑜接入堂中坐定,稍叙温寒。寒暄毕,转入正题,张昭曰:“都督知江东之利害否?”
周瑜明知故问道:“未知也。还请子布兄见教。”
张昭曰:“曹操拥众百万,屯于汉上,传檄文至此,欲请主公会猎于江夏。虽有相吞之意,尚未露其形。昭等劝主公且降之,以免江东之祸。不想鲁子敬从江夏带刘备军师诸葛亮至此,彼因自欲雪愤,特下说词以激主公,子敬却执迷不悟。吾等苦劝无果,主公犹豫难定,正欲待都督一决。”
周瑜环顾众人,道:“公等之见皆同否?”
顾雍等曰:“吾等所议皆同。江东势单力薄,不足以抗曹。战则必败,百姓生灵涂炭。不如降曹,以免百姓受苦。”
周瑜嘴角微抬,微微一笑道:“吾亦欲降久矣。公等请回,明早见主公,自有定议。”
张昭等闻言,高兴不已。皆言周郎为江东百万生民考虑,真仁义之将也。周瑜敷衍了几句,打发他们去了。
送走张昭等人,周瑜转回屋内,夫妻二人又相拥了一会。未及片刻欢愉,门童又来禀报,程普等一众将军请见。
周瑜无奈放开婉妹儿,整理好衣衫,从里屋转出,去迎程普等诸将。
程普、黄盖、韩当等一班战将,进得院内。声音洪亮,步履嘈杂,府内顿时喧闹了起来。待入正堂坐定,周瑜吩咐仆从一一斟酒,举杯同饮了一盏。然后询问众将之意。
程普开口问道:“都督知江东早晚属他人否?”
周瑜道:“未知也。将军何出此言?”
程普站起身来,慷慨激昂道:“吾等自随孙将军征战江东,大小数百战,方才打下六郡城池,立定东吴基业。今主公听信怯懦文臣之言,欲投降曹操,将江东六郡八十一县,拱手献于他人。此真可耻可惜之事!我等宁死不降!望都督劝主公决计兴兵,吾等愿效死战。”
周瑜起身向众将军敬酒,再问道:“众将军所见皆同否?”
黄盖忿然而起,一饮而尽。掷杯于地,高声道:“吾头可断,血可流,宁死不投降!”
众将唰的一声,齐齐站起。仰头饮尽杯中酒,将酒杯掷于地上,一起拱手高声道:“我等宁死不降!”
周瑜见状,顿觉豪气干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掷杯于堂下。朗声道:“我等追随主公,历尽千辛万苦,方打下这江东基业,岂能一旦废弃。吾正欲与曹操决一雌雄,安肯投降!众将军请回,明日见到主公,必劝主公兴兵抗曹。”
程普等闻言,心中顿觉舒坦,遂辞别周瑜,离府而去。
周瑜转回内堂,小乔知夫君已见过众人,料无人再来,忙为夫君宽衣。谁知周瑜却握住娇妻小手,将小乔揽入怀中,悠悠道:“不必麻烦了,一会还得穿上。”
小乔望向周瑜,一双水汪汪大眼睛,写满了问号。疑惑道:“文臣武将不都见过了吗,还有谁?”
周瑜轻抚小乔秀发,道:“未进府门之前,已见过子敬,他已去请诸葛亮了,想必一会儿便到。”
“便是那位卧龙先生吗?”小乔眨着眼睛问道。
“婉妹儿听说过他?”周瑜道。
小乔回道:“只是听人说起过,刘皇叔帐下新得一谋士,足智多谋,乃股肱之臣,与夫君可称双壁。”
周瑜道:“是啊,火烧博望,水淹新野,以少而胜多。败而不躁,胸有成竹,过江游说我东吴。孔明确非等闲之辈。”
正说话间,仆人来报,鲁肃引一人来访,已进院内。周瑜笑道:“看,说子敬,子敬便到了。夫人暂且休息,我去去就来。”说罢正了正衣衫,从里屋转出,往正堂走去。
刚到院中,便遇着鲁肃。周瑜上前施礼,鲁肃遂介绍诸葛亮。周瑜与孔明拱手对礼,皆道久仰。但见孔明身长八尺,丰神俊朗,身着素袍,手持羽扇,飘飘然不似凡夫。孔明见周瑜,身材修长,英姿飒爽,双眉似剑,目光炯炯,真不愧江东周郎。二人叙礼毕,互相凝视有刻,怔在当场。鲁肃愣了一会,见二人全然不动,遂用手轻推周郎。周瑜转醒,忙请二人往正堂品茶。
三人于正堂坐定,周瑜使人敬献香茗。仆人端来三盏茶,一一敬献。周瑜先开口道:“听闻孔明先生亦精通茶道,请指教一二。”
诸葛亮端起茶盏,见汤色金黄透亮,清澈晶莹,茶香扑鼻。轻抿一口,醇厚甘爽,悠然开口道:“此乃武夷红茶,产于高山之上。山上终年云雾环绕,雨量充沛,气候湿润,水气浸泽,故而茶精内敛,耐于久泡。可自谷雨采至立夏,谓之头春。约隔二旬复采,谓之二春。又隔又采,谓之三春。头春叶粗味浓,二春三春叶渐细,味渐薄,渐带苦味。夏末秋初,又采一次为秋露,香更浓,味亦佳。为来年计,惜之,不能多采尔。公瑾所请,乃秋露之茶也。古人云,春道生,万物荣。夏道长,万物成。秋道敛,万物盈。冬道藏,万物静。盈则藏,藏则复起,莫知所终,莫知所始。圣人配之,以为天地经纪。此茶采于秋露,正是充盈之时,吸聚天地灵气,敛藏山水精华。此茶采摘之后,要先晾青,风干其水分。而后发酵,渐变为红色。最后使用高山松针,文火慢烤,反复烘焙。烘焙以三次为佳,每次时间不宜过长。第一次烘焙后,静置屋内。几天后,二次烘焙,然后静置。三次之后,松香与茶味融合一处,入口甘爽,味道醇厚,当得上佳之饮品也。”
周瑜闻言,心中颇动,称赞道:“先生博文广见,诚乃高人也。”
诸葛亮谦辞道:“公瑾过誉了。”
三人先吃了一盏,周瑜只管命人添茶,却并不开口议事。良久,鲁肃终于按捺不住,开口道:“今曹操驱众南侵,和与战二策,主公犹疑不定,只待将军决断。将军之意若何?”
周瑜闻言,看了一眼诸葛亮,见他正悠然品茶,似乎漠不关心。遂心生试探之意,转头对鲁肃言道:“曹操以天子为名,发兵南征,其师不可拒。且其兵威浩大,几近百万之众,未可轻胜。依吾之见,战则必败,降则易安。来日面见主公,便当遣使纳降,以保江东平安。”说罢,斜眼偷瞄孔明,见他安坐如常,仍在悠然品茶。
鲁肃闻言,大惊失色,愕然道:“君言差矣!江东基业,已历三世,岂可一旦献于他人?伯符遗言,外事托付将军。今正欲仗将军保全国家,通力抗敌,奈何从懦夫之议耶?”
周瑜曰:“江东六郡,生灵无限。若罹兵革之祸,必要归怨于我,故决计请降耳。”
鲁肃闻言,反驳道:“不然。以将军之英雄,东吴之险固,曹操未必便能得逞也。”
二人互相争辩,孔明只袖手旁观,自顾自饮茶。一杯接着一杯,连声赞道好茶,好茶,双眼含笑,发出啧啧之声。
周瑜见孔明安如泰山,终于忍不住开口发问道:“先生何故哂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