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一个巴掌重重打在小宁波脸上,小宁波捂着脸上的红印,睁大了眼,提高了声量:“你娘是花子,被万人骑,你是花郎生的,也是做婊子的!”
虾头姑气得血冲上额头,一点泪水夺眶而出,慌乱拿起一根棍子,要冲小宁波屁股上砸去。
周边人稀稀拉拉,有几位懒洋洋地拉一拉虾头姑,道几声“不要和小孩子一般见识啦。”“算啦算啦。”
“啪!”一记更重的掌掴,小宁波眼睛里都冒出了星光。
小宁波恍惚感觉这只熟悉的大手,下意识轻轻叫:“南哥...”
阿南上前拉住虾头姑的手,过来抓小宁波的头,小宁波倔强得挣脱出这只大手,却并没有哭闹。
“小宁波,跟婶婶说对不起。”阿南又把大手伸过去,小宁波也不挡,只慢慢退后一步。
“来跟我一起说,婶婶,对不起,小孩子乱讲话,求你原谅。”阿南拉住虾头姑的手,朝虾头姑微微鞠躬,虾头姑立马抽出手来“阿南,不用你说,我不敢当。”
小宁波顿时也哭不出来,很努力得假扮着哭嗓“虾头婶,对不住,我嘴巴烂,脑子也蠢,乱说话,我下次再不敢了,呜呜呜!”
虾头姑见小鬼的样子,冷哼一声,板着脸露出很硬的笑,朝阿南挑个眉:“你教得好啊!”
阿南见状伸手又要打小宁波“诚恳一些,说真心话!”
小宁波被一惊,嘴巴里嘟囔:“真的不敢了,刚才真的是气得乱讲话,我知道这些话是错的,不该说给婶婶听。南哥,我有事跟你说。”
阿南用手指点住小宁波,转身拉虾头姑就走,周围围住的人,多了起来。“南哥。”“南哥来了啊!”“南哥,一会儿来找你哈。”
阿南微笑和街坊打了招呼。来到破屋转角,阿南和声说:“阿姑,不要生气了,有事情跟我说,小孩子刚来的什么都不懂,我是你喂饭喂大的,这里有谁敢骂你,臭小鬼昏头了。”
“阿南,香烟是你让小宁波卖的,对不对?”
“这个我跟四叔说过的啊,怎么你不同意?”
虾头姑点起一支香烟,朝阿南看了一眼“四哥回家跟我说了,我当场就同意,我让小宁波去戏院那边卖。”
“阿姑,戏院那边都是流氓,要么都是些乱来的富家公子,我怕小宁波学坏,就在菜市卖,大家好照顾照顾他。”
虾头姑喷一口烟:“戏院那边的舞小姐,至少还穿着漂亮裙子,菜市这里的暗窑姐,有时候连衣服都是破的,露个胸脯就跑出来,你跟我说在这里,他不学坏?”
“阿姑,我是这样想的,我就是从菜市长大的,来的时候比他还小,我就跟着大家,大家教我的,是一身正气,是礼义廉耻,是互帮互助,小宁波老家那头是读书人,小时候也是好吃好喝的大户人家,我怕他没学会读书人那一套,有钱人胡天海地那套先学会了,才打定主意跟四叔说的。”
虾头姑白了阿南一眼:“你是吃准我生不出小孩,从小姑娘到现在老了,都要来养你们这帮跟我无亲无故的野小孩,我前世是欠了你们的?”
阿南从虾头姑腰里抽出一支烟,把她嘴里的烟拿下,点起烟头,自己抽了那半支烟,把新点的烟送回虾头姑嘴唇上,学着虾头姑手叉腰,喷一口烟:“阿姑,我比你亲生的还要亲,你看看我的样子,一模一样的。”
虾头姑拿烟的手微微抖动着:“怎么,他是你亲生的?外头花花来的野孩子?”
阿南笑道:“他正经人家孩子,他这个年纪,我肯定生不出来的咯,他阿爹是进士,书香门第。阿姑,你把货给他,在眼皮底下看牢,不能让好人家的孩子变成流氓混蛋是不是,入夜了,小鬼头去福利院读书吃饭睡觉,晚饭都不用你做。”
虾头姑拿腰间毛巾,帮阿南掸了掸衣服裤子:“你吃我的饭,你是我亲儿子,老娘不跟儿子计较,你要帮老娘养老送终,传宗接代的。”
“恩恩,小鬼头很灵的,自己去木匠李那边学做活儿,卖香烟的柜板都做好了,做了5天呢!”
“小死尸比你小时候聪明。你去办事吧!天夜了,来吃饭。”虾头姑抽着烟,哼着调子回了摊位。
阿南跟着来到摊头,点了点大虾和扇贝,“阿姑,晚饭我要吃这两个。”虾头姑冲小宁波白了一眼,不说话。
阿南拉小宁波向虾头姑鞠了一躬,“阿姑,不阻你做生意!”
一座西式小洋楼,门口挂了招牌【亚逸街菜市场管理所】,所里没人,就门口一个门房老爷子。
阿南径直拉着小宁波进了最里头的办公间,阿南用抹布擦了擦身上的雨水,再把抹布扔给小宁波,小宁波擦了擦头发和身上的水,拘谨地坐在一张褐色大真皮沙发,小小的身躯只坐了一点点沙发的外侧边,把抹布轻轻放在沙发扶手上摊开挂好。
“南哥,你在金山办完事了?”
“恩,跟木匠李说,连夜打6口薄皮棺材,我明天派人过去取。”
“我就是找不到你的人,急死了,才过去向虾头婶问一问,虾头婶凶我,我没办法了,就骂人了。”
“脏话哪里学的?”阿南拿起大茶缸子准备泡茶。
小宁波低着头红了脸:“记不清了,大约是老家那边和大孩子一起玩,学会的。”
“虾头婶是我半个娘,我9岁来南洋,那时候人家也还是个小姑娘,把我当亲兄弟,亲儿子养大的。”
小宁波默不作声。
“我都叫人家阿姑,你一口一个虾头,我阿姑本名好听极了,你记好了,叫夏桐,夏天的天,梧桐树的桐,沦落江湖做水产买卖,被人开玩笑叫虾头,你也敢叫?”
阿南说着说着来了气,小宁波见状忙答到:“再不敢了,我以后都叫她婶婶,婶娘。”
“对了,你现在几岁了?”
“三个月前,船登岸的那天,是我十周岁生日。”
“十一了,懂事了,你既然来了这里,你就好好的,这里街坊都是好心人,大家互帮互助,以后万万不能和人吵架,记住了。”
“恩,我要好好学功夫,以后和南哥一起帮助别人。”
“轮不到你,你好好读书,你阿爹是有名的读书人,你好好做学问,以后光宗耀祖,只要你读书好,我让师爷给你谋官差,以后当官,你能帮更多人。”
“我不喜欢官,当官的最坏。”小宁波低头。
“哪里都有好人,有坏人,菜市码头商行都有好人坏人,我看着这些地方,坏人不敢做坏事,好人才有安稳日子。当官的也有好有坏,好官维护着我们华人,我们华人才能在这里躲避战乱,安身立命。大道理以后慢慢说,先跟我报告,我不在这几天,两市七社有没有什么消息。”
“无非是赌博欠债,打架斗殴,糖市总经理要娶六姨太,是算命先生的三女儿,刚刚那只叫哑巴的鸟,飞来过了,我喂了食,又飞回了。”
“什么鸟,那是乌鸦,哑巴有说话吗?”阿南问,小宁波显露出孩童的笑容:“哑巴说:月落乌啼霜满天,我就说:江枫渔火对愁眠。”
阿南也笑了,喝了一大口茶,示意小宁波起身:“做棺材的事情别忘记,你现在去码头找四爷手下拿香烟,记清楚每种烟卖多少钱,还有,别每天惦记赚钱,菜市都是普通人,卖不了几个钱,正经读书不要懒惰,从哑巴来到现在多久了?”
“大约一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