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明元年,十二月初一,潼关。
这天的天气很冷,因为积雪开始融化了。
张承范的心里则更冷,因为此刻守在潼关拒敌的只有他自己和麾下的两千八百名弩手了。
不,现在只有不到两千名弩手了,另外八百弩手是死是活他也不知道。
不过按照如今的战事情况,那八百人大概是全都没了。
而这一切,都要怪齐克让那个只知道逃啊逃的家伙。
关于两天前的那一战,张承范至今也没想明白,齐克让那个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先前以一万人马突袭贼军数千先锋,以多打少,很快就打的贼军节节败退。
打退了贼军你就赶紧撤回来啊,我们现在可是在防守潼关。
可齐克让似乎是打上瘾了,竟然和对方一直纠缠不断,硬是打了整整一上午,而这一打就打到了黄巢的主力赶来增援。
张承范原以为贼军主力来了,这下齐克让总算要退回来了吧,哪料到先前只知道逃命的齐克让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面对黄巢大军的主力,竟然还是死战不退。
一副我为大唐生,我为大唐死的英勇模样。
这下好了,一万大军激战了半日本就人困马乏,哪里还是贼军新到主力的对手。
对方都没怎么打,自家士卒就因为肚子饿的实在受不了,先自己崩溃了。
败了也就败了吧,退回关内就是了。
谁知那些溃卒慌不择路,竟然朝着潼关一侧的军事重地“禁坑”冲去。
“禁坑”原是一条天险深谷,由于连通着潼关与左近的十二处关卡,一直是守备潼关的军事重地。
因为长期禁止通行,“禁坑”中早已灌木丛生、荆棘如织,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
此刻被齐克让的那些溃兵一冲,竟然硬是从灌木丛生、荆棘如织的深谷中趟出来了一条路。
张承范见此急忙派遣八百弩手去守备“禁坑”,但最终还是晚了一步,黄巢的大将尚让和外甥林言已经带兵占领了“禁坑”。
至于齐克让是死是活,张承范不知道,也懒得去管了,因为根本没法管。
不过按照齐克让那个家伙的尿性,怕是早已经逃之夭夭了,留下来等死不是他的风格。
但麻烦的是,“禁坑”一丢,潼关也就陷入了两面夹击的危险境地。
然而让张承范更加担忧的是,除了自己之外,长安至今仍然没有一兵一卒的援军,而此刻的潼关军中也要断粮了。
那个阉人田令孜,果然不能相信,估计他压根就没想过要来潼关。
如今摆在张承范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
第一个选择,也是最安全的选择,便是打开潼关大门,和别人一样投降黄巢。
不就是投降么,如今投降黄巢的大唐官员也不是一个两个了,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也不少。
可是,之前自己还信誓旦旦地将军中金银钱帛全都散给了士卒,要大家和自己一起死守潼关,如今才过去了两天,士兵们都还在坚守,自己作为主将又转头跑去投敌,那算什么回事?
而且,齐克让那个一路上就知道跑跑跑的家伙,他都没有投降黄巢,我张承范凭什么就要投降,丢不起那个人啊!
只是不投降的话,那就只有死战至战死,以死尽忠了。
张承范看着远处山头密密麻麻的黄巢大军,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两千人对战数十万人,实力如此悬殊的情况下,即便占据这潼关天险,能赢的概率也是零,战败、战死也只是一个时间的问题而已。
如果可以不死呢?如果不死的话再说吧。
自己的身后,有陛下,有长安的百万黎民百姓,还有大唐的千秋社稷。
如果自己再退,那可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不就是一死而已么,但在死之前,定叫那些贼军尝尝你张爷爷的厉害。
张承范不再去看关外的黄巢大军,而是来到桌案前奋笔疾书起来:
“臣离京六日,甲卒未增一人,馈饷未闻影响。到关之日,巨寇已来,以二千余人拒六十万众,外军饥溃,蹋开禁坑。臣之失守,鼎镬(huò)甘心。朝廷谋臣,愧颜何寄!或闻陛下已议西巡,苟銮舆一动,则上下土崩。臣敢以犹生之躯奋冒死之语,愿与近密及宰臣熟议,未可轻动,急征兵以救关防,则高祖、太宗之业庶几犹可扶持,使黄巢继安禄山之亡,微臣胜哥舒翰之死!”
一道奏章很快就完成了,写完之后张承范又通读了一遍,之后才叫来了信使,先细细嘱咐一番,才将奏章交给了信使。
趁着夜色,趁着黄巢大军还未完全合围潼关,信使拍马而去了。
望着信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张承范喃喃道:“不是说等黄巢来了,装装样子就撤军的吗?怎么就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
迷迷糊糊之中,张承范发现自己打败了黄巢,率领凯旋之师回到了长安。
长安百姓夹道欢迎,就连陛下也带着文武百官,亲自出宫相迎。
忽然,田令孜手持刀刃从陛下身后忽然闪出,一边朝着张承范头上砍来,一边喝骂道:“张承范,你丢了潼关,如今长安危矣,大唐危矣,陛下亦危矣,你还不认罪伏诛!”
随着一抹刀光闪过,张承范只觉得自己脖颈凉风习习,视线不受控制地滚落到了地上,而耳边依旧传来陛下和文武百官的笑声。
“啊!”张承范惊呼一声坐起身来,这才发现刚刚是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