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陆天赐面色微变,急刹了一下车。车内三人都有些身形不稳。
“爸,你怎么了?”
陆晓琪吓了一跳。陆天赐哦了一声,偏过头狠狠地瞪了一脸尴尬的陆天凯一眼:“没什么,刚才有只小狗跑了过去。嗯……咱们老家是云南的,靠近滇缅边境。不过在你很小的时候咱们就搬来深港市了。”
“哦。”陆晓琪应了一声,但她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可却又说不上来。
陆天赐瞥了一眼仪表盘上的时间,道:“奶奶在家做好饭了,虽然你们都在外面吃过了,回去还是要多少吃一点,否则奶奶可是会生气的。我明天学校里面有个会议,可能要开到很晚。晓琪,奶奶那边就麻烦你照顾了。”
“嗯,我知道了。”
陆晓琪乖巧地答应了一声,眼珠却是转了转,看向了陆天凯:“二叔,你明天是不是还要到那个出租屋的现场?你会联系苏七也过去吗?”
陆天凯怔了一怔道:“鉴定科那边明天一早应该就会有结果,我当然会过去。至于苏七嘛……看情况吧,他似乎不是很想参与进来。再说了,他在队里无名无分的,今天我擅自让他参与进来,李局长那边肯定已经知道了。恐怕李局长现在正等着明天好好教训你二叔呢。”
“那二叔你给他个名分嘛。”
给他个名分?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
“你二叔能给他什么名分?顾问吗?唔……这倒不是不可以,以他的能力,李局长要是知道了恐怕不会反对……不过他那个人看着挺冷淡,恐怕也不会答应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还有句话,陆天凯没有说出来。今天在列车上的时候,他注意到苏七的表情。老先生在还没有毒发的时候,他似乎就已经有所察觉。这或许是他看出了什么蛛丝马迹,或者如他所说,他的嗅觉很灵敏的关系,总之,他既然察觉到了什么,却又任由命案发生,恐怕他并不把人命当一回事。这样的人……适合让他到队里帮忙,接触那么多案件吗?何况,他的真实身份究竟是谁,来深港市究竟有什么目的?如他这般危险的人物,万一做出点什么破坏社会安宁的事情……
“那二叔你问问他愿不愿意嘛!”
陆晓琪撒娇道。陆天凯有些诧异地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哦……行,那我问问吧。不过,你这么积极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又有什么鬼主意?”
“我哪有什么鬼主意。”陆晓琪脸色一红,偷偷看了自己的父亲一眼。见他没有什么反应,她才悄悄地长吁口气。
···
···
“妈,我送天凯回去,你别和晓琪这丫头聊太晚了,医生说过你要注意休息的。”
一家人吃过饭,闲聊了一会,陆天赐站起来道。
老奶奶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我跟我孙女聊天,你该干嘛干嘛去。”
陆家两兄弟看着偷偷对着自己二人扮鬼脸的陆晓琪,不由得相视苦笑。
二人下了楼,陆天赐启动了车子,埋怨地看着坐在副驾驶的陆天凯:“你怎么跟晓琪提起那些事?”
陆天凯苦笑着摆手道:“我只是一时说溜嘴……再说,我只提到咱们老家是滇缅边境的,其它什么都没说。”
“你啊,也老大不小了,这冒失的性格怎么都改不过来,亏你还是干刑警的。”
陆天凯面对哥哥的说教也只能报以苦笑:“是我不小心,我以后一定注意。哦,对了,往左拐吧,你送我回队里,我还有些事情要办。”
“这么晚了,你要睡在队里?”
“嗯。”陆天凯点了点头道,“就是晓琪跟你们提起的那个苏七……不查清楚他的身份,我怎么也没办法放心。”
陆天赐这一晚上不知道听到这个名字多少次了。特别在饭桌上,陆晓琪在老奶奶面前将那个少年描绘得神勇无敌,机智过人,陆天赐尽管心有保留,可还是对这个少年产生了好奇。
滇缅边境……滇缅边境……
陆天赐开着车,突然灵光一闪,惊讶道:“该不会……他跟那个人有关系?”
陆天凯疑惑地扭过头来看着陆天赐,一瞬间像是明白了什么,表情先是震惊,而后转变成了仇恨:“是……我怎么没想到……他身上的伤,确实和当时晓琪的情况一样……不过,会有这么巧吗?如果……如果真的和那个人有关系……那他……”
陆天赐没有回答,他开着车,思绪却飘到了十几年前……
···
···
当年,陆天赐在深港大学任教,年纪轻轻的他就被评上了教授职称,这令他很是志得意满。趁着休假,他带着自己的妻子回了云南老家,打算当面告诉自己的母亲这个好消息,也算是荣归故里了。
当时的陆天凯是边境缉毒警,自己的大哥衣锦还乡,他自然也很是高兴。只是他的身份不允许他光明正大地回家,怕引起仇家的注意。于是他只在兄嫂回乡的当天夜里悄悄回了一趟家,半夜里又离开了。
回到故乡,自然是一番喜庆。山区里出了个教授,村民们都很是高兴,热热闹闹了好几天,直到陆天赐假期快结束了才消停。
那一天,陆天赐早早醒来,打算带妻子去山里面游玩。因为隔天就要回深港市了,但他却还没带妻子好好地看一看自己的故乡。说来惭愧,由于工作原因和经济问题,再加上那个年代交通不像现在这么方便,他娶了这个城里姑娘好几年了都没带她回来过。于是他跟母亲告了个假,带着妻子去爬山,带她看看他小时候的世界。
世间的事就是如此,一个小小的决定就可能改变人的一生。
陆天赐带着妻子来到屋后的山上。没有经过人为破坏的山林显得如此原始,古老,充满了神秘气息,又美得令人窒息,仿佛连空气都充满了故事。一席白裙的妻子在这郁郁葱葱的山林之间,美得像落入凡尘的仙子。
妻子很高兴,尽管山路令她步履蹒跚,但她还是对一切充满了好奇。
陆天赐拉着妻子的手,来到山涧的一条河边。他指着远处的山,道:“你知道吗?这条河的源头在山的另一边,那里,就是缅甸。翻过那座山,也就算出国了。我小的时候边境管制不严,经常和小伙伴翻过去玩呢。不过那边都是丛林,从来没有看到过缅甸人。”
妻子顺着丈夫手指的方向好奇的看过去,却突然惊呼了一声。
“天赐,你看,那是什么?”
陆天赐困惑地望过去,这一看立刻让他大吃一惊。
只见一个四五岁大的小孩仰面漂浮在河面上,正顺着湍急的河水漂来。
“是个小孩!”
陆天赐拔腿就往河边跑,鞋子一脱就跳了下去。
小孩被救上了岸。是个小女孩。小女孩遍体鳞伤,显然是被河中的锋利礁石割伤的,但古怪的是,她身上还有着许多或新或旧的伤疤。所幸她昏迷了过去,又恰巧仰面漂浮,否则应该早就淹死了。
陆天凯摸了摸小女孩的额头,滚烫的皮肤令他暗暗咂舌。妻子在一旁焦急道:“怎么办?她没事吧?这是谁家的孩子?咱们救救她吧!”
陆天赐猛地点了点头,道:“先带她回家再说!”
夫妻二人抱着昏迷的小小身躯,朝着家的方向狂奔。
母亲是村里唯一的教师,也从爷爷那里继承了些医术。村里的老人孩子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都会找母亲医治,除非重病,否则村民们很少徒步十几公里山路去到镇上看病。此刻怀中小女孩的呼吸微弱,要赶到镇上怕是来不及了。
陆天赐心中想着,不顾山路湿滑,死命地朝着家的方向狂奔。妻子跟不上,落在了后面。陆天赐心中焦急,但下山的路就这么一条,这附近也没有什么猛兽出没,因此他也不是很担心,再加上妻子一直催促让自己先走,于是他也没有多想,暂时丢下了妻子,抱着小女孩一路狂奔。
“妈!你快来看看!”
陆天赐还没进家门就赶紧叫喊,母亲从里屋出来,一看这个情况,虽然也有些慌张,却也没有多问,而是赶紧让陆天赐将小女孩抱到了自己的床上,然后观察起小女孩的情况。
“可能是伤口感染发炎才导致的昏迷和高烧,你先去药柜拿点消炎药,再打点热水来……你媳妇哪里去了?”
陆天赐手忙脚乱地去了,边走边说:“她走得慢,我先回来了。”
小女孩昏迷不醒,干裂的嘴唇一张一翕。母亲侧耳倾听,只听得小女孩声如蚊呐,无意识地重复说着胡话:“小七……哥哥……小七……”
母亲虽然没有听清楚,但她还是把小七那两个音记住了。
手忙脚乱地忙活了一阵,小女孩的烧退了些。尽管还是昏迷不醒,但呼吸已经渐渐平顺,不再像刚才那般虚弱了。
“呀,这天都快黑了,你媳妇怎么还没回来?”
忙得焦头烂额的陆天赐猛然惊醒,这才想起自己的妻子还没有归家。他心里浮起一丝不好的预感,二话不说拿了个手电就往山里跑。
太阳下山了。夜里的山林雾瘴浓重,参差交错的树枝遮蔽了星空,伸手不见五指。陆天赐的心颤抖个不停,脑袋一片空白,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只是机械似的在山林里穿梭呼喊。
他一点感觉都没有。感觉不到冷,感觉不到被汗水和露水打湿的身体,感觉不到饥渴。
手电筒的灯光逐渐变得微弱。天也快亮了。陆天赐失魂落魄地折返了回来。他心里渴望着,渴望自己只是与妻子错过,而她现在已经在家中安睡。
随着离家越来越近,他的心脏越来越感到绞痛,但他的脸上却挂着一丝傻笑。他幻想着回到家后,母亲拉着自己的手,让自己小点声,不要惊扰了沉睡的妻子。突然,路旁的一块石头引起了他的注意。那上面爬满了不住蠕动的虫蚁。
鬼使神差一般,他靠近了那块篮球大小的石头。伸出脚,擦了几下将那些蚁虫扫走,他看清了那上面鲜红的血迹。
手电掉落到了地上。
他呆愣愣地顺着血迹走进了山路旁茂密的荆棘丛中,那染血的白色身影就像破败的牡丹,静静的躺在干枯如同魔鬼利爪般的荆棘之间。
尖刺在他身上划出道道血痕,他好像感觉不到,呆愣愣地蹲下身来,抱起那已经失去生命力的落花。
他挥走了爬在那张苍白脸庞上的蚊虫。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眼里满是惊恐和不可置信,眼角依稀还有着泪痕。鲜血染红了她的胸前,也染红了陆天赐的世界。
“大哥!红灯!”
陆天凯的惊呼声惊醒了陆天赐,他猛地一踩刹车,堪堪停在了斑马线前。
陆天凯抓着扶手,扭过头来看向双眼通红,正大口喘着粗气的陆天赐:“大哥,你没事吧?”
“我没事。”陆天赐摇了摇头,突然看向陆天凯,严肃道,“你不要去追究那个苏七的身份了。”
“你说什么?”
陆天赐无视自己弟弟吃惊的的神情:“那个人是个极度危险的人。如果这个叫苏七的真的跟那个人有关系,我就不准你再追查下去。”
陆天凯红了眼睛,怒吼道:“不可能!我死了三个弟兄!三个!”
陆天赐猛地一拍方向盘:“你以为就你想报仇?你嫂子也死了!你嫂子死了!可我们斗不过他的!我不想再让晓琪卷入这个事情里面了!她是你嫂子用命换回来的,用命!”
陆天凯怔怔地看着一向斯文儒雅如今却状似癫狂的大哥,而后沉下了脸道:“我知道,可你以为逃避就可以解决这一切吗?这件事,我一定会追查到底的,谁也阻止不了我。”
陆天赐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兄弟,语气突然变得很平静:“你是专业的刑侦人员,为什么你从来没联想到这个叫苏七的人是不是跟那个人有关系?”
陆天凯呼吸一滞,说不出话来。
“当年你可是疯狂地追查了两年。一点结果都没有。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是不是早就忘记了?如果是当年的你,在得知这个叫苏七的人来自滇缅边境的那个瞬间,恐怕你就会联想到那个人了吧。我不是想挖苦你,我只是……唉……放下吧。妈说得对,如果重来一次,结果还会是一样的。我不想失去晓琪……”
陆天凯低下头,沉默良久,再抬起头时,他的目光中仿佛闪耀着火焰:“你说得对。尽管我可能自己都没发现,但我可能真的有放弃追查这件事的想法。不过,现在机会摆到了我面前。我不会放弃。只要有一点线索,一丝可能,我都会追查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