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淖向皇帝问安时,布和也起身向她行礼。
皇帝端茶啜饮,含笑让他二人莫要多礼,并对布和道?,“你与朕的六公主也算旧相识了?,不必因为身处宫阙便过于拘谨。”
之后,皇帝让二人入座,一起谈了?约摸小半个时辰的茶经。多半时候是皇帝在?说这茶的‘六绝’,什么青翠多毫、叶嫩匀齐、香凛持久之类的。
又是一杯清茶下肚,布和咂摸滋味,依旧没?品出什么高远余韵,只觉得寡淡无味,不如草原上的奶茶醇香甜蜜,不由?赧然,自嘲笑笑,“不敢欺瞒皇上,臣委实愚钝,全程都是云里雾里的,劳您对牛弹琴一遭。待臣此番回去后,定然以勤补拙,希望下次再?有机会?听?您赐教时,至少?能?搭上一句半句,而非全程都在?想这茶苦味儿真浓。”
皇帝闻言忍俊不禁,像是极欣赏布和的实诚,顺嘴打趣道?,“非也,你如此这般,岂不是正好投了?这云雾茶的名字,还称不懂。你说是吧,小六?”
容淖从进门伊始见到布和,察觉到皇帝今日唤她前来的用意后,便格外沉默。这般被皇帝点名问话,不可能?继续装哑,言简意赅应了?一声,“是。”
皇帝似对她的冷淡态度不以为意,继续同布和道?,“六公主聪慧,于茶艺一道?上颇有所得,你在?京城还要待上一段日子,你们可以趁机多交流一二。”
话音落下,良久没?有得到布和答复,殿内一时陷入诡异的静默,只有壶中余烟无知?无觉自在?晃荡。
皇帝自己最先愣了?,面色微变,目似鹰隼直直射向布和。
他幼年登基,这辈子就没?人让他的话掉地上过。
特别是这种饱含深意的暗示。
容淖也禁不住抬眼?偷瞥布和。
在?余光中,容淖看见布和径直起身,朝皇帝重重下拜,“请皇上饶恕臣不敬之罪,臣想请问皇上可是有意让臣尚公主?”
“你不愿?”皇帝眯了?眯眼?,喜怒难辨。
布和立刻表忠心,“能?做皇家?女婿,臣自然千万个愿意,不过……”
皇帝往后一靠,好整以暇看着布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轻慢,“不过什么。”
布和吞吞吐吐,中途甚至还暗暗瞥了?容淖两眼?,半晌,像是下定决心一般低声道?,“尚公主臣愿意,只尚六公主不行。”
容淖瞠目。
她沉默这一程本在?琢磨该如何应对皇帝随时可能?出口的赐婚。没?想到,她没?来得及抗旨不遵,布和先跳出来了?。
她心道?这个布和果真是个千变万化的人。
难怪每个人口中的布和都不一样。
谁也说不清哪一面才是此人的真面目。
“……为何?”皇帝更是直接气?笑了?,似是觉得荒谬,目光在?布和与容淖二人中间来回游移一圈。在?他印象中,当时在?御营时,这个布和分明一心想赢得六公主青睐,真情也好,假意也罢,总不能?这般快变卦,“莫非你二人之间生了?龃龉?不妨说出来让朕听?听?,许是能?给?你们解开误会?。”
“没?有误会?。”布和支支吾吾,语焉不详,“就是觉得不合适。”
皇帝心中有气?,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说。”
布和被问急了?,心头一横,咬牙道?出一句,“臣听?闻六公主曾被一群恶徒挟持,流落草原,为策棱所救。后来公主远赴漠北,身边跟随的亦是策棱亲信。”
言下之意……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妄议皇族!”皇帝登时勃然大?怒。
这个布和竟敢当面嫌弃他的公主不贞。
这和直接掴他脸上有什么区别。
自打容淖从草原上回来,皇帝从未问起过她流落后的经历。
是不关心,也是不在?意。
都投胎成皇家?的公主了?,女子中的头一份,那些身外之名根本不值一提,齐齐整整平平安安地回来便算雨过天晴。
见皇帝怒不可遏,布和连忙伏地叩首,“皇上明鉴,臣绝无此意。”
“臣之所以这样说,并非嫌恶公主,而是……”布和似乎难以启齿,一句而是在?嘴边咀嚼好几回,才硬生生从喉管里挤出一句,“而是臣母有过同样的流落遭遇,甚至因此被王叔废除哈敦之位,此乃莫大?羞辱。”
“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臣很心疼额吉。”布和深深吸气?,面色扭曲,眼?神挣扎,缓了?许久方艰涩出声,“可是,那些因为额吉而加诸于臣身上的污言碎语臣照样忘不掉,七尺男儿,谁不想抬头做人。”
“六公主落难一事在?漠北并非瞒得密不透风。若臣尚她,臣心中这道?跨不过的坎儿恐如关山难越,又谈何携手百年。”布和说罢,似羞愧不已,朝皇帝重重磕头,眼?泪‘唰’的淌了?一地,“这桩婚事,于臣不豫,于公主更是不幸,请皇上仔细思量!”
皇帝面色古怪,甚至有点没?藏好的扭曲。
心头火起,想发作吧,奈何布和太真情实感了?,甚至不惜剖开自己的卑劣。
他连自个儿的亲娘都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