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日,容淖未曾再见过策棱,听说是在那天同她交谈完便被紧急军令催走了,察哈尔方向?军情紧急。
军械库里的东西也被一并带走了。
容淖依旧站在齐齐格纳山的缓坡上看城中景象。
她看见无数换防回来的兵士东倒西歪躺在城中大街小巷。
有百姓听见自己门口有□□声,悄悄把?门打开一条缝查看情况,见是一群浑身?浴血的受伤兵士正坐在阶前相互包扎,吓得连忙拍上屋门。
过了许久,一盆清水被从屋中重重推出,又飞快合上门。
兵士们面面相觑一瞬,飞快扑上去抢水。
滚热七月,从血与火咆哮的战场撤下来,又一路奔波回城,谁不是口舌焦渴。
一番抢夺之后,众人意犹未尽咂咂嘴,遗憾往屋门瞅上两眼?,又自然别?开视线,继续与同袍包扎说笑?。
容淖平静注视着这一幕。
直到这一刻,她方有些相信,意气风发的青年并?非单靠一腔赤诚热血便信誓旦旦要平了这塞外的乱世,解生民倒悬。
他是真?的有在用心去做。
当?一支疲累的嗜血军队躺在大街上,而秋毫无犯时,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百姓才会有可能?相信太平即将到来。
正漫无边际想有的没的,千总行色匆匆跑至容淖跟前低声道,“行宫传来消息,五公主在侍奉太后去行宫途中,不幸因暑热薨逝。公主,我们需得立刻回去。”
容淖惊怔片刻,才从这个消息里?回过神。
“你去安排吧。”容淖人依然有些恍惚,依稀记起五公主才二十岁,那般芳年华月,同行的太后与皇帝哪个不比她衰弱老迈,偏她热死?了。
千总去与城中留守的小将耳语一番,希望他能?与察哈尔那边通个气,顺便再调拨一队人手护送他们过察哈尔。
小将作难归作难,却也知晓这种丧吊大事委实不好耽搁。
他让容淖一行暂且在城中打点上路事宜,自己跑去安排。
次日容淖一行出发时,天际尚有启明星引路。
沉重的城门缓缓吊开,他们走过焰光熊熊的城门灯炬,没入昏沉沉的黎明。
一路往南行。
或许是知道附近有战火的缘故,人更焦灼,温凉的塞外夏日也不那么?宜人了。
为了尽快越过战区,他们一路赶得很急,鲜少正经歇息,单人双马轮换上路,容淖感觉自己耳畔是从不断绝的哒哒马蹄。
以至于有几十骑打西南战场方向?疾冲而来时,她第一时间听出了异常,心念一动?,微微卷起一角车帘。
在炙阳灿灿的午后,目光掠过葱葱青绿,容淖与来人对视。
策棱勒马停在车窗外。
几日不见,他消瘦不少,眼?窝深陷,面目线条显得越发冷而锐,下巴青茬没有打理,整个人再淹上骑行而来的尘沙与汗水,狼狈不堪。
明朗的日头下,容淖清晰看见一条醒目刀口自他右耳后方斜着往下延伸进脖领里?,随着他扯缰勒马的动?作,盔甲领口处依稀露出一圈包扎白布,零星有几点红。
看起来是在战场上受伤了,而且情形十分?凶险。
策棱见容淖打量自己,略有窘迫。
他知道自己现在模样不好看,可是战场来去,实在无心也无力拾掇自己。
虚握成拳低咳一声,策棱哑声交代,“我带了一支通晓察哈尔战场形势的人给你,他们会护你尽量避开战区走。”
容淖“嗯”了一声,从车窗里?侧头望他。
她那天在军械库是没有直言不讳泼他冷水,可她从头至尾的冷淡态度无一不在强调二人之间存在巨大分?歧。
他欲分?享真?心,而她只?在意安心。
那天的策棱是失落而遗憾的,容淖知道。
乍然再见,双方对视的眼?神里?,其实藏有很微妙的不自在。
说实话,容淖以为他们最近不会再见。
至少在那批火器前途未明前,他们不会再见。
再见也不过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徒增口舌,不如就此冷在一旁,事缓则圆。
容淖见策棱交代完一切后并?不告辞,只?是略显沉默地立着,斟酌一下干脆主动?开口,“你当?我怯弱也好,冷漠也罢,总之莫要想着说服我。”
策棱闻言眼?角荡漾出一圈笑?纹,凝视容淖缓缓开口,“女子?善怀,亦各有行。”
“而且,我不认为你的想法有问题。”
容淖哑然一瞬,难得生出茫然,“既然如此,你为何偏要弄出那些东西?”
“不破不立,先破再立,旧例陈规必须有人不厌其烦去敲击,总会破的。”策棱依旧在笑?,不过这次的口气更加坚定,“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那为什么?不是我。”
青年双目熠熠,意气风发,昂扬如一柄刚出世的奇兵,蠢蠢欲动?要荡清天地。
容淖了然,“宁鸣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