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淖本来昏昏欲睡,被外面震天响的声浪马嘶一吓,勉强精神了几分,扭扭脖颈,不太耐烦地?扶好头?上?颇有?重?量的冬朝冠,由木槿搀着站起来。
自北上?起,雪虐风饕,她受不了冷,一天大半光景闷在车驾里,晚间下车后又直接缩进暖烘烘的榻上?,几乎不见天日,作息愈发晨昏不定。有?时候一觉醒来,甚至会?有?种?今夕何年的恍惚。
譬如现在,她几乎不记得自己今早是怎么被木槿从睡梦中挖起来,然后梦游一般梳洗整妆来到此处等候伴驾。
外面传来御驾步舆起行前往看城的鼓乐之声。
容淖悄悄打了个哈欠,强撑精神登上?随驾舆车,在八旗军士的拥护劲呼中,热热闹闹抵达看城脚下。
怏怏下车,恭恭敬敬站在雪天里,目送皇帝搀扶太后,太子随行,祖孙三人一同登上?看城。
她们这些女眷无旨是不能跟上?看城的,她们光鲜亮丽出现在此处的作用,与皇帝头?盔上?耀目的宝珠无二,只是意在点缀皇权罢了。
皇帝内着骑装,外披氅衣,负手傲立看城,居高?临下。
首先视察布围队伍,见八旗人马齐整,士气高?昂,颇为欣慰,少不得表扬一番,承诺了不少赏赐,激励满蒙男儿骑射意气。
尔后又目测了围内的野兽数量,或是觉得数目过?多有?碍牲畜繁衍,更?少了追逐趣味,大手一挥,下令让布围队伍开?了个口子,放出去了一部分。
这番折腾下来,已是天光大亮,能看清星星点点落下的雪粒子。
狩猎活动?终于正式开?始。
按照规矩,首先得皇帝独猎,以示天子独尊。
待皇帝行猎尽兴回到看城后,登城观围之时,其余的皇子王孙、公卿大臣才能出击射猎。
只见皇帝阔步下楼,扯下厚重?氅衣扔给一旁的梁九功,太子紧随其后,有?样学样。
父子两皆是骑装加身,腰佩弯刀,肩挽长弓的打扮,几只模样神俊的海东青在头?顶上?空盘旋。
皇帝在喧天鼓声中夹紧马腹,一马当先冲进雪林中,追逐兽群。随扈的王公大臣和神机营,虎枪营将士牵着猎犬紧随其后。
等待皇帝尽兴返归的间隙,女眷们可以在安全的地?方走走,或者?是去看城边上?的帐篷里歇息避寒,等皇帝回来时再前去迎接即可。
围场内圈出来的安全地?界有?限,修了一座宽阔看城后,剩余能搭帐篷的地?方更?少,分给女眷的只有?看城左侧的一个大帐篷,烧着暖烘烘的炭火,供妃嫔公主喝茶小坐。
几个高?位妃嫔与五公主奉旨上?看城陪伴太后,八公主跑去偷看皇帝行猎去了,余下的妃嫔则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坐。
容淖裹紧斗篷,独自坐在角落的炭盆边烤手,困意上?头?,恹恹盯着芙蓉石奶茶碗发呆。
等她回神时,发现不少人明里暗里在打量她,特别是那两个北巡路上?新?承宠的小答应,许是年纪小,不太会?掩饰,落在她身上?目光惊讶中藏不住歆羡。
容淖察觉异样,顺着她们的视线,低头?看向自己的斗篷。
猩红颜色,没有?任何点缀绣花,乍一看除了颜色显眼?其他方面平平无奇,实则……容淖眉头?一蹙,认出这水波纹羽纱!
水波纹羽纱初时是平纹羽纱,触手粗糙,但经过?轧光工艺后,表面会?浮现一层隐约的水波纹,能做到雨水落于其上?自然滑落而不内浸,譬如鸟羽。
这种?布料费时费力费心,每年往宫里进贡的数目不过?一两匹,珍贵异常。
一般只供御用,为皇帝剪裁雨服,少有?余量也是给了太子。
容淖这一年得过?太多赏赐,隐约记得是有?被赏水波纹羽纱这回事,但这顶顶珍贵的东西对她这种?总是闭门不出的人几乎毫无作用。她只当是一直放在库房里积灰,不曾想竟被下面的人做成了斗篷。
今日起得太早,容淖整个人如行尸走肉由着木槿帮忙装扮,反正是有?规制的朝服冠冕,不可能出什么差错,所?以她根本没留意自己的穿着。
如果她没有?记错,方才皇帝与太子出猎前,裹的氅衣衣面也是用水波纹羽纱。
宫里的女人日常无趣,最精的就是研究衣裳首饰,肯定是在闲聊间发现了她这身斗篷不凡之处,难怪现下都在明里暗里瞧她。
这水波纹羽纱是皇帝为示恩宠赏她的,她私下穿穿没事,但到这种?场合,难免有?轻浮炫耀之嫌。
而且眼?下最紧要的是皇帝与太子今日都穿了水波纹羽纱,更?显得她不知轻重?。
容淖不由侧目看向木槿。
北巡的路上?,云芝感染风寒,木槿自然而然顶替了云芝的位置,随侍在她左右。
木槿感受到容淖幽微的目光,一下子慌了神,讪讪低声请罪,“对不起公主,奴才已经打发人回御营去取新?的斗篷了,应该快回来了。”
其实早在妃嫔们发现六公主穿着出格前,皇帝与太子现身登上?看城那会?儿,木槿已发现自己因为一时虚荣闯了祸。
她不敢声张,更?没勇气主动?找主子请罪,只能一边祈祷着不要被旁人看穿,一边派人回去取斗篷,打算暗地?里抹平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