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棱堂堂一个八尺男儿被两位教养嬷嬷逼得三过家门不敢入,并非无计可施,而是在数次‘交锋’中?,深知她们背后的主子。
六公主其人——行事无常,柔中?过刚。
她有种不动声色的本事,一时上人心,一时堵人心。
如此循环往复,令人又爱又恨,凭生惦念。
在钟鸣漏尽不眠的深夜里,这丝丝缕缕的熟悉惦念再次涌上心头。
策棱背靠圈椅,认命似的叹了口气?,无奈承认。
他不敢贸然弄走两位烦人的教?养嬷嬷,诚然有担心招致容淖更?‘离奇报复’的缘故在。
但他更?担心,招不来。
若容淖本意只是对他小?惩大诫,一旦他赶走两位嬷嬷,等?同是亲手切断了他们之间最后一丝微弱联系。
策棱脑中?有个卑劣的念头,清晰无比。
他纵容容淖总是这般与他瞎闹,至少?可以保证容淖有心思分?落在他身上,不会在他离开的日子轻易忘了他。
至于如何更?进一步,甚至恢复两人婚事,并非朝夕之功。
有句话?容淖说?对了,世上并非没有两全之法,是无用者多半困宥二择其一。
当?初他毅然决定保全恭格喇布坦而毁婚约,以一位无辜女子的名声去成全自己?身为?兄长的责任,确实无用。
无用,偏又生出贪心。
策棱背手盖在眼眉,回想起前些天夜里做过的梦。
正是容淖给他下药,导致他手鼻黑肿痒疼那夜。
或许是手上实在不适,梦中?竟重现了白日在马车中?的情形,他执壶倒水,容淖安静净手。
只不过,容淖是不带帷篱的。
他能清晰看见少?女鬓角凌乱,领口微濡,倦怠疲惫,那是在外奔波半日的后果。
卸去华服,少?掉珠钗,形容狼狈的姑娘如寒冬天里被摧残过的碎琼乱玉,破碎的美感令人见之惊心,清极艳极,姝素绝绝。
策棱一动不动,怔然望着梦中?女郎的侧颜,直到悠然转醒,这才意识到一个严重问题。
作为?一个在军旅之中?混迹过的年轻男人,他知道男人普遍的德性,梦无好梦。
可是他的梦中?,从始至终只有无法言喻的悸动流淌。
原来在血气?方刚的年纪碰见一个女子,为?她心旌摇曳,本能竟不是臣服于身体的欲望,而是想牵她的手。
以至于连梦中?都充斥着小?心翼翼的拘谨,唯恐有一丝多余的冒犯。
冒犯她,冒犯自己?的……心意。
那是策棱第一次无比清晰认识到自己?心之所向。
怎奈命运弄人。
他轻易放弃婚约那日,未曾想过来日会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不过,说?到底全是他自作自受。
身为?男子,当?断不断,反复无常确实可鄙;但耿耿于怀,念念不忘更?是可悲。
贝子府书房一灯如豆,整座京城早已入眠。
策棱随手挑亮烛火,精神抖擞翻阅着漠北往来密信。
他必须改变原定计划,尽快拿下漠北,手握权柄,方有资格重与皇帝提婚事。
既起了贪心,必是要贪心到底的。
反正,只要有他在,冬季时节皇室与多罗特部?的联姻成不了。
策棱主意已定,如此一来,愈加迫不及待重回漠北筹谋。
上次他在乾清宫请辞回归漠北,被皇帝以漠北暂时无战事,他不妨多留京一段时日陪伴老祖母为?由给委婉否了。正巧,彼时格楚哈敦寿诞将至。
皇帝用一顶孝道的帽子压下来,他推脱不过。
实则心底一清二楚,皇帝此举并非是成全他的孝心,分?明另有所图。
早在去年他在漠北初初崭露头角时,皇帝便派了两名出身不错的八旗子弟远赴漠北,名义上一则奉命而来,替皇帝修复与他之间的关系;
二则是以八旗旗号为?震慑,助他一臂之力,以免他被人看轻。
这二人,说?白了就是皇帝的一步进退咸宜的活动棋。
若他真?能在漠北闯出一片天,跟着他起势的两人便是皇帝的眼与耳。
若他无用,那两人也可借他漠北王族的名头,替皇帝在漠北经营。
策棱心知皇帝的盘算,秉持堵不如疏的道理,回京前特地?把那两个八旗子弟提拔成了副将。
皇帝多留他在京都一日,便是多给那两名副将拢权提供一日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