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子爷是在您跟前?教养长大的,您最清楚他?秉性端良,不好渔色。哪怕京都锦绣堆山迷人眼?,他?一颗心?也始终扑在还居漠北塔米尔,雪耻故国前?仇上。”
“您方才故意说出?那些诋毁言语,分明是在诈塔图那傻小子,以试探贝子爷对六公主的态度,哈敦可是在忧虑贝子爷会突然开窍?”
格楚哈敦轻叹一声,早在去年的盛京旧宫,策棱不管不顾拉她入宫施救病危的六公主时?,她便隐约嗅出?一丝苗头。
——策棱对六公主的紧张程度,似乎不仅是困于陈年旧事的愧疚那么简单。
再加上后来又听恭格喇布坦跑回府告状,称兄弟两?结伴暗闯旧宫西所探望六公主时?,策棱曾故意暴露他?的藏身位置,害他?被?西所的侍卫奴才们团团围捕,脸被?打肿了一圈儿。
格楚哈敦是尸山血海里杀出?道的过来人,岂能看不明白?这出?兄弟玩笑?整蛊中?,藏着一招调虎离山之计。
策棱分明是想趁机与六公主独处。
男儿慕艾,如掩在春日泥土地下的种?子,不等抽苗,先已发芽,根脉深藏,羞于人知?,包括他?自己。
格楚哈敦唇边再次溢出?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头疼开口。
“去年策棱与六公主之间有婚约在身,我想着就算当时?六公主不幸病逝,策棱哀怮之下理清情思,于策棱而言也是一段堂堂正正的风月憾事,遂未干涉。可谁知?没等来策棱开窍,恭格喇布坦那边先出?了事。”
“当日策棱为了阻止恭格喇布坦自毁前?程,情急之下自绝与六公主的婚姻之约,后来又毅然远赴漠北,我还当是我高估了六公主在他?心?中?的分量。可我观这些日子他?时?时?留意隔壁门庭,蠢蠢欲动,显然是还记挂着六公主。”
“若策棱现下突然开窍,明了自己心?中?真?意,那他?往后该如何自处,恭格拉布坦知?情后又该如何自处。”
萨仁面对此般棘手情形没个主意,迟疑道,“这……是不好办,哈敦打算插手?”
格楚哈敦先是颔首,复又摇头,口风倏然一转,“我也不瞒你,我起初是动过这个念头,不过现在看来倒是不必了。”
“我虽不知?六公主今日为何给策棱下毒,但此举排斥防备态度鲜明。策棱那点冒头的躁动心?思,怕是被?六公主亲手给灭了七七八八,也算是赶巧。”
“既如此,那就算是好事了。”萨仁望着格楚哈敦忧愁未减的脸,不明就里道,“再过十多日,贝子爷参加完四阿哥的寿宴就该回漠北了,届时?有正事压身分心?,六公主这头又长年累月见不着,残余那两?三分心?思迟早会随流云散,哈敦为何还是不高兴?”
“不是这样算的。”格楚哈敦摆摆手,怅然道,“今朝三十岁的策棱或许没完全开窍,会被?人牵着鼻子走。万一他?在六十岁的某日黄昏突然转过弯了。”
“你不知?道,那位六公主有霞绮衣她以华裳的惊绝风姿,性情更?非俗常女子,再加上她已隐隐约约牵绊策棱十多年,三两?流云根本盖不过她的光辉。”
格楚哈敦默然许久,再度开口,“最怕少年情事老来悲。”
萨仁这下是彻底明白?格楚哈敦的顾虑了,她既担心?六公主会成为策棱兄弟之间的一根刺,更?担心?六公主之于策棱会情若陈酿,历久弥新。
六十岁并非指真?正的花甲年岁,而是姗姗来迟的悔悟。
届时?,于主动错过的策棱而言,可能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而是曾经。
舐犊之情,计量深远,令人唏嘘。
萨仁喉头发涩,故作轻松打岔,“贝子爷今年不过二?十三,您怎么又说他?三十,当心?贝子爷听见憋气。”
格楚哈敦皱眉,理直气壮道,“虚岁就是快三十了。”
……
与此同时?,距正厅隔了几道十字海棠门的东苑。
塔图所言非虚,策棱确实接到了一份自漠北加急传来的密信,不过并非时?局公事,而是家事。
“人终于找到了,但她……”策棱把揉成团的密信,重?重?砸向蜡烛,烛火摇曳,“嗤——”的一声灭尽了。
黑暗中?,策棱几乎是从牙齿缝沉沉挤出?一句话,“她已有身孕,即将临盆。”
“什么!”白?音惊诧之下,试探问起,“这孩子是漠西准噶尔人的血脉?”
策棱目积霜寒,侧眸冷睇白?音,一言不发。
白?音摸摸鼻子,心?中?叫苦不迭,讪讪道,“主子恕罪,是属下明知?故问了。那现下可要立刻安排人接她回漠北分娩,毕竟她在漠西的处境可能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