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日彻底沉了,四周越显昏暗。
策棱问话时,面上一闪而过的异样也被藏入暗淡光影,被容淖忽视掉了。
容淖心无杂念,如此与男子细谈婚事也不见小女儿姿态。应对自如,甚至自带着股刻薄的直白,“我既不愿和亲漠北,也没看上你。”
她顿了顿,眼风扫过小竹篮里的野果,姿态说不出的轻慢。再?开?口,言语间尽是觉得不可思议的荒唐讥诮。
“不过,你竟做到了这一步。难道是真心满意这桩暂得一时之利,遗后患无穷的婚事?”
策棱明白容淖的意思。
他若娶了一位清廷公主做妻子,过了表面风光这几?年,将?来一旦涉及权柄利益,注定是要同床异梦,家宅不宁的。
因为皇帝愿意栽培根基尽毁的他,还?以?爱女许嫁,明显是有利可图。
犹如民间借贷印子钱,今日?他以?额驸身份得了皇帝多少助力,来日?他若能入主漠北,那必将?是成倍的奉还?。
仿照漠南蒙古诸部内附大清事小,可能赔掉整个?漠北事大。
届时,身侧的公主妻子,便成了鞭策他‘还?债’的监工。
若他反抗,公主甚至能名正言顺的取代他。
草原规矩松,贵族女子并非限于二门,只能周旋在内宅。
只要有底气与本?事,她们想要掌权并非难事。
皇帝许嫁公主,一本?万利。
他答应尚公主,百害一利。
都?是一眼辨利弊的买卖。
冷冰冰的交易局面,最是要注意相处界限。面上笑,心里防,相敬如宾才是正经分寸。
他竟弄出一篮子的野果,不伦不类的,确实是疯魔了。
荒唐。
太荒唐了。
其实,策棱自己也是困惑的,甚至还?百思不得其解。
午后伴驾时皇帝对他说,稍晚些车队停靠时安排他与六公主一见,让他为昨日?冒犯之事送个?礼道个?歉,年轻人之间别起了龃龉。
下晌轮值过后,难得闲暇,窝去后边儿车队养养精神也好。可他却鬼使神差一般,顶着日?头策马返回上午路过的荒山,踩过荆棘丛,只为摘回半篮子她可能会喜欢的野果。
然?后又匆忙赶回,连划破的衣袍都?顾不上换,裹了恭格拉布坦的薄披遮挡,早早侯在此处。
等候的间隙,微风吹着。
策棱盯着一篮子红红绿绿的野果子,心想这些确实不如宫里种着玩赏用的小杏子,小梨子,小六月柿圆胖讨喜,好在色泽还?算可爱。
她应该会喜欢吧?
毕竟见她五次,她有三?次都?偷偷摘了宫里的小果子。那青皮小梨子,看着都?牙根泛酸,亏她敢下嘴。
策棱意识到自己竟在专心研究野果子可爱与否时,终于觉察出自己今日?行事反常了,不由想起赴约前恭格拉布坦欲言又止的神情。
他是板上钉钉的额驸,不出意外近日?便会接到赐婚圣旨。他应与公主处好关?系不假,道歉送礼投其所好也属正常。可万不至如此细心……甚至是上心……
策棱还?未来得及往深处想,理清情由,容淖便到了。
她表露出的蔑视冷静,犹如一柄无情刺.刀,把策棱尚未破土的心思,当场血淋淋地全?给戳了回去。
或许曾在某个?瞬间。
策棱的视线与情绪,为这个?把刁钻小气与豁达机灵兼具一身的矛盾小姑娘有过丝丝缕缕的悸动。一时上头,凭生遐想,行事无常。